北风如刀，卷着残雪和血腥味，刮过邺城残破的城头。
    城外，曹军的旗帜猎猎作响，宣告着这场旷日持久的河北争霸战，终于落下了帷幕。城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
    街道上，衣衫褴褛的流民蜷缩在墙角，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他们的身躯和这座城市的官仓一样，空空如也。
    “先生，城中局势已初步稳定，降兵也已收编。只是……只是这城中百姓……”许褚跟在陈默身后，瓮声瓮气地开口，这位虎痴将军看着眼前的惨状，一向悍不畏死的脸上也满是于心不忍。
    陈默没有回头，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麻木的面孔。他知道，打下邺城，只是这场战争的开始。
    袁氏留下的，不是一座富庶的都城，而是一个巨大的、流着脓血的伤口。安抚人心，比攻城拔寨要难上一万倍。
    “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陈默的声音很平静，却清晰地传入了周围每一个将领的耳中，“打天下靠的是刀，治天下，要靠粮。传我将令，开官仓，赈济全城！”
    “喏！”
    一声令下，众将精神一振。开仓放粮，这是自古以来安抚新占之地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没有什么比一碗热腾腾的米粥，更能让饥肠辘辘的百姓感受到新主人的善意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邺城最大的官仓前。巨大的仓门上，封条早已腐朽，铜锁上布满了青绿的锈迹，仿佛一张嘲讽的鬼脸。
    “开仓！”
    几名身强力壮的士兵上前，合力拉开沉重的门栓，随着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仓门缓缓打开。
    然而，预想中那金黄的谷堆、扑鼻的粮香，并未出现。
    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和腐烂气息的怪风，从黑暗的仓库深处扑面而来，呛得众人连连后退。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许褚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提着刀，大步流星地冲了进去。
    片刻之后，他提着一只瘦得皮包骨头、已经饿死的硕大老鼠走了出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惊愕。
    “先生……空的！”他将那只死老鼠狠狠地摔在地上，咆哮道，“这里面……他娘的比我脸都干净！别说粮食，连耗子都饿死了！”
    这个残酷的现实，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每个人的头顶。
    空了？怎么会空了？
    邺城，袁绍四世三公的基业所在，河北最富庶的都城，它的官仓，竟然是空的？！
    一名负责接收的文吏颤抖着上前，几乎要哭出来：“大人，我们……我们查验了全城所有的官仓，无一例外，全部……全部都是空的。袁氏搜刮无度，早已将府库搬空，曹公大军围城数月，城中存粮也消耗殆尽。我们……我们接手的是一个空壳子啊！”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没有粮食，就意味着无法赈济灾民。无法救济灾民，就意味着城中数十万张嘴会因为饥饿而暴动。一旦邺城再生大乱，刚刚稳定的河北局势，随时可能再次崩盘。
    这是一个死局。一个袁绍留给曹操，也留给陈默的，最恶毒的死局。
    “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要我们从军粮里拨吗？我们的军粮也不多了！”
    “该死的袁本初，死都要拉个垫背的！”
    将领们焦躁地议论着，像一群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他们不怕上阵杀敌，却对眼前这种无米之炊的困境束手无策。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身影。
    陈默缓缓走进空旷的仓库，用脚尖踢了踢地上那层厚厚的灰尘，又抬头看了看那高高的、结满了蛛网的房梁。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没有惊愕，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在欣赏一幅绝世画卷。
    许久，他转过身，嘴角竟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空的，才好。”
    他轻声说道，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若是满的，我还嫌它碍事。”
    众人面面相觑，满脸问号。
    先生这是……被气糊涂了？
    呵呵，袁绍，你以为你留下一个空城就能难住我？太天真了。你留下的粮食，是袁家的粮食，是官府的粮食。
    我要的，是让那些吃的脑满肠肥的世家大族，把他们的粮食，心甘情愿地，变成我的粮食。你这把火，烧得正好，正好帮我把舞台搭起来了。
    看着众人迷茫的眼神，陈默没有解释，只是转身走出仓库，迎着刺骨的寒风，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回府。”
    他的背影，在众人眼中，显得愈发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