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一章虚痂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415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下午的厨房,没有多么复杂的工序。简单的卤猪蹄,(卤料锅也是很久没刷了)清炒豆芽,炒大肠,再加一个蘑菇汤。
饭后,以我最快的速度刷盘子。
洗洁精泡沫吞没最后一摞油碟时,挂钟分针“咔嗒”跳到七点半。
抹布甩上不锈钢挂钩,水珠滴进池底“嗒、嗒”响,像给这天的厨房刑期敲了放行钟。
卤猪蹄的酱汁凝在锅壁,结出地图状的油痂。炒大肠的膻味钻进排气扇铁网,积了层黄腻油膜。蘑菇汤桶底糊着几片菌伞,漂在浑水里像泡发的尸体。
卸下疲惫回到房间,热水浇上后背,刺痛感像揭痂。盐渍在皮肤上勾出淡红印子——肩胛骨下是量水时压舱盖的方痕,腰眼油污斑是油舱粘的黑油,脊椎沟那道水痕早被搓成粉红。
套上干净T恤那刻,棉布摩擦新皮的触感,恍惚像三年前第一次上船。
推开生活区铁门,海风裹着机油味灌进鼻腔。
走廊顶灯“滋啦”闪烁,影子在锈壁上忽长忽短。路过厨房小窗,大厨正踹冷柜吼:“发霉了!明早喂鱼!”霉斑银光在黑暗里一闪,像死鱼翻肚的磷光。
驾驶台铁梯陡得喘气。指尖摸到冰凉的合金扶手时,甲板的汗臭突然被斩断。推门刹那,臭氧味混着冷气扑面而来——雷达屏绿光像鬼火,在黑暗里幽幽地转。
大副正坐在引水椅上,手里夹着煊赫门:“哟!稀客呀?好几天都没来驾驶台了。”
他脚尖一蹬,转椅“吱呀”滑开。
控制台铺满电子海图,台湾海峡这边的海水泛着幽蓝。我们的航迹线金黄,正切开墨黑的海面。
额头顶上舷窗玻璃,冰凉激得太阳穴一跳。自己呼出的白雾晕在窗面,模糊了窗外的星和窗内雷达的绿点。
老陈突然拍操控台:“快看!三点钟方向!”
夜视望远镜递来时,镜片早被他的汗手糊了油印。调焦旋钮卡涩,拧了半天才对准——
远处海面炸开银白水花,黑色背脊划破月光。
“座头鲸!喷水柱呢!”三副吼得唾沫星子溅上雷达屏。
我眯眼追踪,水雾在镜中与雷达绿光带重叠,像电子海里浮出的活化石。
驾驶台浸在雷达绿光里,台湾海峡的涌浪让船身轻晃。
陈要军突然指着电子海图:“瞧!平潭岛!有个网贷村就在那山坳里!”
屏幕上的岛形轮廓随浪涌变形,像被高利贷啃噬的伤疤。
“催债的进村?”陈要军灌了口浓茶,“腿打断扔滩涂喂蛏子!”
他比划着去年腊月的战事——
六个纹身大汉开金杯车闯村,村民拎着棍子围堵。
最后把车掀进养虾池,催收队游回县城的视频在抖音火了三天。
“派出所来了?”大副冷笑。
“村支书递烟呢!”陈要军拍腿,“网贷的算个屁!”
“我发小。。。栽在威尼斯人那窟窿里了!”
大副指甲抠着控制台裂缝,油泥混着锈屑簌簌掉落,像给这夜撕开道血淋淋的口子。
“三百万!网贷!”
大副掰指关节“咔咔”响,每声都像骨头被碾碎。
“信用卡掏成空壳!
抵押爹妈棺材本!
最后骗老婆说拿钱搞投资去了!”
他摔出手机——屏保是俩少年勾肩傻笑,背后厦门港夕阳熔金。
绿光漫过1998年的盛夏,少年T恤上的“酷”字印花,糊成团蠕动的霉斑。
“威尼斯人那吊顶!金箔晃得人发癫!”
大副眼珠凸起如赌徒附体:“押庄!开牌手抖得像发疟疾!押闲!筹码堆得挡住荷官脸!红眼时把婚戒撸下来——”
他猛拍海图仪,
“啪!”
澳门坐标在屏幕炸出雪花点。
“梭哈!!”
吼声震得声纳屏波纹狂跳。
“天擦亮输得精光,保安架着扔出后门。”
大副喉结滚动如吞锚:“知道最后立哪儿不?”
指尖戳向电子海图——
友谊大桥第三截桥墩
坐标血红闪烁。
“西装革履跳的海!
捞上来时。。。”
他突然抓起咖啡泼向屏幕,褐液在澳门地形图上蔓延:“左手死攥着塑料筹码!蓝底白字”威尼斯人”!边角豁口像被鲨鱼啃过!”
而且催债电话当晚炸村。
“P他跳海视频!
裸照裱成遗像框!
微信群发遍!”
大副捶桌震翻防撞铃:“殡仪馆门口堵棺材!喊烧纸钱抵债!”
铃声“叮当”滚进角落,像给亡灵摇的安魂曲。
雷达上的时间显示19:45,驾驶台水密自闭门“吱呀”撕裂黑暗。
三副和老纪的影子被走廊强光拍进舱内,像两具新棺椁滑入墓穴。
光柱劈开雷达绿雾的刹那,瞬间被昏暗吞噬,
只留下门框烙在甲板的矩形光斑,如烧红的铁印章。
大副瘫在转椅没起身,指尖弹烟灰指向雷达屏:“前面有群渔船,躲远点!”
“冷藏舱温度跳闸两次,冷媒管怕是漏了。。。”
他喉间呼噜声混痰音,像生锈的绞缆机卡着死鱼。
“明白!”三副甩手应声,安全帽檐压住半张睡脸。
老纪直接瘫进副驾椅,鼾声已从鼻腔泄出半缕。
大副突然踹椅轮:“还有!卫星电话。。。”
话音未落,我鞋跟已碾灭门口光斑,反手“哐当”扣死铁门。
最后听见门缝漏出半句:“。。。天线刮歪了。。。”
尾音被密封条绞杀,像给加班刑期钉上棺材钉。
冲下铁梯时,灯光如金毯铺满甲板。
生活区走廊飘着隔夜汗馊味,某舱室传来游戏厮杀音效:
“FirstBlood!”
电子女声刺破寂静。
推门撞见李哲光膀子打手游,脊背盐渍勾出世界地图:“哟!下班?”
“跟陈要军下来的”
聊了会儿,就回了自己房间,才想起来,我的实习记录簿也该写了。
摊开实习记录簿时,钢封皮在舱灯下泛出尸检台般的冷光。
空白页像未启航的海域,横线格是捆住文字的缆绳。
填“主机转速”栏时,笔尖戳破纸面——“125RPM”的“5”字裂成鱼尾纹。
昨夜值班日志记载:“转速波动±7,疑似燃油杂质”
而此刻记忆里只剩老轨的唾沫星子:“波动个屁!印度油掺洗脚水!”
墨迹在“波动原因”栏晕开,洇出个问号状的油渍。
实在没啥可写的,丢一边,回头网上看看有没有可以“借鉴”的。
瘫进床铺时,弹簧“嘎吱”**如破船靠岸。
挂钟秒针卡在“11”的锈迹上,“嗒。。。嗒。。。”声像锈渣砸进耳蜗。
天花板霉斑晕成台湾岛轮廓,随船晃荡如醉汉涂鸦。
手机屏光刺破黑暗——信号格在“无服务”与“1格”间抽搐。
朋友圈停留在大前天的火锅九宫格,红油凝在屏幕像凝固的血浆。
闭眼回放今日:冷库排故时氟利昂的甜腥,
主机滤器油泥的胶粘,大副骂娘溅在脖梗的唾沫星。。。
画面突然跳帧——水头后背的“SB”盐渍刺青,在黑暗中放大成IMAX巨幕。
汗碱镶边的字母边缘,正簌簌掉落盐粒,像被浪啃噬的岸崖。
睡觉呢?还早!不睡呢?又没什么事!最最难熬的,就属每天晚上无所事事的自己了。即便满身疲惫,但总是会觉得空虚,虚度了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