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章甲板盐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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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2月27日,宁波开出来的第三天。
一大早的尿意像高压水锤砸醒我的时候,天还没亮透。
膀胱胀成随时爆裂的压载舱,工裤褪到膝窝却卡在靴筒——这破裤子缩水了,去年在拼夕夕买的便宜货。马桶圈冰得像零下二十度的锚链,臀肌刚沾上就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闸门失守的瞬间,我听见体内传来锚链孔泄洪的轰鸣。
粪浪裹着昨夜未消化的饺子残骸奔涌而出,棕褐色浪涛撞上白瓷壁,“哗轰”声震得不锈钢纸篓嗡嗡作响。气浪顶得后脑发麻,眩晕中瞥见漩涡深处——
一点铜光在浊流里沉浮。
扯下垃圾袋套手的动作像给鱼雷装引信。塑料膜绷紧时,指纹在袋面拱出苍白的丘陵。
第一次探手,硬币滑如鳗鱼脱逃;
第二次,粪水漫过腕骨;
第三次指尖钳住边缘提起——
粪水顺指缝滴落,在地上绽开七八朵棕花,像给太平洋补了串群岛。
硬币躺在掌心,裹着粪膜包浆。2015年的国徽模糊如沉船徽章,边缘粘着星点金牙碎屑——昨夜老四崩掉的半颗金牙,此刻成了残酷勋章。
“哟!掏金矿呢?”水头推门撞见,捏鼻后跳,“这包浆。。。够进大英博物馆!”
他靴尖踢上门,“嘭”声震落墙灰,簌簌撒进粪海。
硬币掷进垃圾桶的“当啷”声,闷得像深水炸弹。
洗手液搓到第三遍,虎口结痂刷破渗血。血丝混着泡沫旋进排水孔,像微型排污管通了次航。抬头见镜中人眼眶发红——
不知是洁厕灵熏的,还是想起昨夜吞币时喉管的灼痛。
冲水阀扳下时,漩涡吞没最后的残渣。
半片饺子皮粘着桶壁,褶边翘起如沉船残帆。这口白瓷深渊,刚完成一枚硬币的环太平洋航行:
从胃囊酸海启程,穿肠峡湾激流,航程七小时二十三分钟,途经韭菜碎珊瑚礁,金牙暗礁,终在粪浪拍岸时搁浅。
带着空腹的肚子,下了楼梯,来到了厨房。
推开厨房铁门时,冷柜嗡鸣如垂死鲸歌。
大厨刀尖挑破保鲜膜,冻饺山暴露在晨光下——青白色冰壳裹着十八具“尸体”,褶边凝霜像覆满藤壶的沉船残骸。昨夜宴席的喧嚣还粘在冰晶上:硬币饺的铜腥、金牙饺的瓷光、破肚饺的油泪,此刻都冻成冷硬的墓志铭。
“热这个吗?”我戳了戳冰坨,指尖传来零下十八度的刺痛。
大厨铁勺“铛”地砸下,冰渣溅上眉骨:“五人早饭!十个包子顶天了!”冻肉馅应声崩裂,韭菜碎如翡翠弹片嵌入案板,油冻块滚落脚边,像融化的水母尸体。
发面团在钢盆里臌胀喘息。
大厨揪下一坨,掌心按压如给尸体做心肺复苏。冻饺馅拍进面心瞬间,白汽“滋啦”蒸腾——那是冰与热垂死**的叹息。虎口收拢掐褶时,韭菜汁从缝合线渗出,绿痕蜿蜒如尸斑蔓延。
“省火!省料!省命!”大厨吼着包子版“航海三定律”,蒸汽掀开笼盖刹那,裂包豁口喷出黄绿汁——像溃烂的弹孔滋着脓血。水头抓包就啃,生韭菜的草腥冲鼻而来:“操!跟啃甲板苔藓似的!”
裂口包子在托盘上淌着汁,像中弹的海鸟垂死抽搐。
我掰开包子的腹腔,半凝固肉馅裹着冰碴,齿间“嘎吱”声如踩碎珊瑚骨。胃袋猛地抽搐——昨夜吞硬币的灼痛卷土重来。
“留到中午!油煎遮生腥!”大厨把剩饺扫进铁盘。冻饺撞击声清脆如冰雹,某颗破肚饺的虾仁红晕在冰壳下闪烁,像沉船桅杆末梢的求救灯。冷柜门“哐当”关闭,黑暗吞没那点微光前,我瞥见虾仁表面覆着霜毛——那是时间颁发的尸绒。
甲板除锈锤“铛铛”震响时,生韭菜渣在胃壁刮擦。
冷柜里的虾仁红晕正在消亡。我盯着大厨浇下半桶油,冻饺滑进热浪“滋啦”炸响——油煎是食材的临终整容术。
餐厅铁门“哐当”震开时,大副的影子像块黑礁石砸进来。
海风裹着**涌进舱室,吹得餐巾纸打旋儿。他指尖敲在我餐盘沿,不锈钢“嗡嗡”震响,半根油条滚进豆浆碗,溅起的褐斑在桌面画出微型风暴眼。
“今儿把水给我量透!”他嗓门压过冷库嗡鸣,“舱舱不落!差一公分扣半天工钱!”(他这么说,当然是开玩笑的啦!他哪有这么大权力扣我钱!也不怕我去举报他~)
压载舱盖掀开的刹那,寒气扑面如回光返照。
量水尺垂入墨渊时,脖颈忽觉刺痒——汗珠顺脊椎沟滑下,在工服后背洇出深色航线图。水头扯开领口骂:“邪门!三天前在宁波冻出鼻涕冰碴,今儿就入夏了?”
他安全帽檐积的汗滴落,“嗒”地砸在记录板“5。67m”旁,溅散的湿痕像台风眼。我拽起量水尺,尺身凝满水珠,在阳光下闪出七彩光晕——汗盐结晶正悄悄爬上钢刻度。
油舱盖旋开的瞬间,热浪裹着硫化氢毒瘴喷涌。
汗珠滚进眼角蜇得生疼,量油尺探入粘稠黑暗。尺链沉坠如拽着暖水鬼,提起时黑油沿尺身蠕爬,“3。12m”刻线糊着汗油混合物,像融化的巧克力雪糕滴在记录本上。
小点老陈突然戳我腰眼:“瞧!大副来巡山了!”
大副身影劈开热浪而来,靴底碾碎锈渣“咔嚓”响。
他屈指弹我量水尺,“铮”声荡出颤音,震落汗珠砸在“淡水舱3。80m”记录旁,洇出逗号大的湿痕。
“有问题没?”
“没!都好!”我吼得破音,喉间泛起铁腥味。
他眯眼扫过汗渍斑斑的记录板:“水头呢?又躲懒?”
“船头吧!给缆机加油呢!”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工装后襟湿透贴背,深蓝布料洇出灰黑大陆的轮廓,随步伐晃成飘摇的海岛,直扑船首。
船首烈日下,水头缩在集装箱阴影里。
大副叉腰的影子钉在货柜上,像给钢铁丛林打了枚汗淋淋的十字架。水头仰头辩解,安全帽檐滴落的汗珠在甲板烙下一串省略号。
“。。。这玩意儿有点不灵活!正抹油呢!”水头吼声顺风飘来。
大副的骂声切碎热浪:“抹油?你裤裆漏油了吧!”
哄笑声中,我抹了把额汗——盐粒硌着眼皮,像撒了把碎玻璃。
九点四十,我量完了水,回去洗澡时热水冲背,刺痛如揭痂。
镜中后背浮着白盐勾勒的航海图:肩胛骨下是淡水舱的条痕,腰窝处油舱圆斑泛着黄渍,脊椎中线那道压载舱方口印边缘发红——汗盐在皮肤上蚀出的蓝晒图。
厨房里,水头踹门进来,扯衣领亮脖颈:“骂我半小时!”汗碱在他喉结画出锁喉痕,像被无形的锚链勒过。“老子后背更精彩!”他转身——盐渍在麦色皮肤上拼出歪扭的“SB”,大副的杰作——用汗水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