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烽烟拭砚 第四十六章:棋谱·窃天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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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如同裹尸布,沉甸甸地压在磐石堡残破的街巷上。腐烂的气味无处不在,混杂着草药焚烧的苦涩与绝望的低吟,渗入每一道砖缝。墨沧霄穿过一顶顶漏风的帐篷,里面挤满了浑身浮肿、皮肤下滚动着不安硬块的感染者。他手中的《逆道方》兽皮卷冰凉刺骨,沉重得如同握着一块寒铁。封面上那三个暗红扭曲的古篆,散发着不祥的气息——逆天而行之道,所载之法,岂能循规?
城中心仅存的水井旁,雾气稍淡。井壁早已爬满滑腻的霉绿苔藓,深褐色的污迹如同毒蛇,蜿蜒着向漆黑的井水深处探去。井边寸草不生,地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黑冰。就在这片污秽死寂的中心,那须发皆白的老木匠佝偻着腰,仍在雕刻。
破旧的矮凳上,他全神贯注,布满沟壑的脸几乎贴上新刨光的木胚。粗糙的指节稳如磐石,紧握着一柄刃口几乎磨秃的刻刀。刀锋划过木纹,发出干燥沙哑的“沙沙”声,缓慢却带着一种穿透浓雾的坚韧。他刻的不是花纹,是尺度——一道又一道,深且直的凹痕。
墨沧霄停步在几丈外,没有立刻上前。他注意到老人身边的地上,散落着几截沾染着不祥污绿色粘液的木条——显然是从被魔虫感染的腐坏门板上拆下。老人手边那个浑浊的木碗里,盛放的也不是清水,而是一种泛着灰绿磷光、粘稠如胶冻的诡异液体,散发着刺鼻的尸毒腥甜。每一次落刀前,老人枯槁的手指都会在碗中飞快地蘸一下,将那毒液精准地涂抹在刻痕深处!毒液浸入木质,细微处腾起腐蚀性的青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他在用这尸毒炼毒,熬制一种能感应虫蠹、标注死线的量毒尺!
断云脊静静悬在墨沧霄腰间,非金非木的尺身隐隐发热。隔着这段距离,他似乎都能感觉到老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顽强到近乎悲壮的求生意志,正与侵入体内的毒素、弥漫的绝望和死亡的阴影激烈搏杀。这股意志如同烛火,虽微弱,却顽强地跳动着,对抗着足以压垮钢铁的黑暗。腰间温凉的断云脊似乎被这股意念引动,尺面上那道曾为老妇人拉长的“量罪”刻度处,微光流转,竟无声地浮现出两道极其细微、几乎不可察觉的新刻痕虚影——一道阴郁的灰线标记着毒入膏肓的死气浓度,一道几乎淡得透明的金线则描绘着那缕顽强不屈的生机!
尺在共鸣!以自身“量罪”之则,刻画凡人生死!
墨沧霄心中凛然。他摊开手中沉重的《逆道方》,冰凉的兽皮带着刺鼻的药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恶意。指尖划过那些用暗红朱砂(或许是某种古老生物之血)描绘的诡秘符箓与蝇头小字。开篇赫然便是触目惊心的残章:《炼疫为蠹篇》。
“世间无不可驱之疫……以其源魂为皿,取其怨戾……”墨沧霄低语着艰涩的古语,眉头越锁越紧。卷中所载,绝非传统医理,而是一种极其邪异、风险莫测的巫蛊夺命之法!需寻得瘟疫本源魔虫之“母种”,以其为药引,辅以秘术炼制,以其极恶之毒反噬其余子虫……但此过程凶险异常,稍有不慎,炼蛊者必受怨戾反噬,万劫不复!
井边老人刻刀沙哑的声音在浓雾中断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墨沧霄深吸一口带着绝望气息的冰凉空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继续向下细读。视线扫过一行行令人毛骨悚然的献祭法门与控魂咒文。突然,他手指猛地顿住!
卷轴靠近卷末的一处空白边缘,画着一个极不起眼的、仿佛随手涂鸦的三角标记。标记下,用更细小、也更扭曲的暗红笔迹,写着几行旁注,字迹与卷首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与嘲讽:
“白工造尺,画地为牢,三城血炼,饲碑养天!”
“妄图炼化磐石堡!以我父城血肉填尔囚笼?!休想!”
“图在东海。愿见者……破此棋局!”
磐石堡!饲碑!白徽明!
一股寒气顺着墨沧霄的脊椎直冲天灵!《逆道方》上这句隐藏的疯狂旁注,瞬间将之前的猜测推向了最冷酷的现实!三城血炼…其中一城,赫然是磐石堡!所谓的瘟疫大劫,不过是白徽明这盘以苍生为棋子的棋局中,针对磐石堡这座即将被投入熔炉的“碑材”的预热程序!他要把整座城连同城中生灵,炼成一块饱含血气怨念的“活碑”,用来滋养那吸魂的虚空棋枰,或是构筑更深不可测的牢笼?
线索直指东海!图!什么图?
墨沧霄猛地抬头,目光如利刃般射向东城门方向。那里,浓雾被火光撕裂一线,传来辎重车辆轧过碎石的沉重声响——是敌军补充粮草药品的辎重队正趁着黎明前的黑暗进营!押送者盔甲铿锵,神情警惕而麻木。
就在其中一辆满载草袋的牛车经过城门废墟凹陷的阴影处时,谁也没注意到,路旁一具覆盖着破草席、散发着浓烈恶臭的“瘟疫尸体”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尸布下,林枫那双布满血丝却闪烁着破妄金光左眼猛地睁开!
他脸上精心涂抹着暗绿苔藓与粘稠脓血混合的伪装膏,几近腐烂。周身覆盖着从重度感染者身上刮下的污秽排泄物与腐烂组织,散发出足以让野狗都退避三舍的恶臭。他屏住呼吸,肌肉如拉满的弓弦般绷紧。当辎重车后轮陷入一个浅坑、车身微微一顿的瞬间——
林枫动了!身体如同一条没有骨头的毒蛇,紧贴凹凸不平的地面无声滑行,速度却快得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污浊残影!趁着车辆短暂停顿、护卫视线偏移的一刹,他已闪电般钻入了那堆高高草袋堆压出的、狭窄而充斥干草灰尘的车底缝隙!动作干净利落,迅捷得如同融入了阴影本身。
整个过程在浓雾与昏暗的掩护下,没有惊起一丝尘埃,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只有车旁一头疲惫的驮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打了个响鼻,随即被车夫粗暴的鞭挞压下。
车轮重新转动,碾过废墟中的枯骨与瓦砾,吱呀作响。车内弥漫的草料气味也无法掩盖林枫周身散发的恶臭,他紧紧蜷缩在冰冷的车轴阴影里,忍耐着车身的颠簸和不断落下的尘埃与虫豸。破妄金瞳谨慎地眯成一条细缝,冷静地观察着移动的路线和营地的布局。押运者粗鲁的交谈、车轮的噪音成为他完美的掩护。直到牛车最终停靠在一座由巨大魔渊黑曜石构建、门楼上悬挂着狰狞鬼首浮雕的千机卫戍所侧门前。
林枫像壁虎般吸附在车底阴影里,耐心等待着。侧门开启,几名千机阁的仆役上前搬卸粮草。混乱中,一块风干变形的腊肉从车上掉落,滚入墙角深邃的、几乎被阴影完全吞没的排水沟栅栏口。
机会!
林枫的身体再次化为一道流影!贴着搬运者脚边扬起的灰尘,精准地滑过栅栏缝隙狭窄的缺口!落入了散发浓重霉味的排水沟深处!他的动作快若鬼魅,甚至带动的风都被巧妙地控制在沟渠霉气自然流动的范围内。
冰冷油腻的污水没至膝盖。黑暗中,林枫凭借破妄金瞳洞穿虚妄的能力,无视污秽阻碍,锁定了卫戍所厚重石基上那条仅供通风的、盘满粗锈管道的缝隙。他掏出随身的折叠匕,刀柄末端精巧的机括扭转,弹出一节纤薄的特制刀尖——正是用薛狰心腹身上淬毒暗器反复锻打淬炼的专用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