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残信半行,断脉九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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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沉冷,归棋山西院重归寂静。
廊灯微明,风穿松柏,掠过瓦檐滴露,夜露未干,地砖泛**点寒意。几人折返马震霄遇害之处,静子走在最前,折扇收起,仅以指节轻点掌心,步履极稳,眸中却无半分波澜。
“尸首已由执事移去。”她语声平静,目光游移四周,“但屋中布置应未动,尚可推查其生前一刻之痕迹。”
莫玄微立于窗侧,袖间轻拂,一枚黄铜小阵盘悄然滑落掌心,随指点出,悄然布下探息之式。林逐云站在原地片刻,目光绕过桌案、榻前与香炉,最终停在桌角那张斜压半卷的信笺上。
他伸手拾起,摊开一看,字迹工整,笔力有力,纸却只有半页止于半行:
“……归棋山之行有变——”
其下空白,再无续字。墨痕尚新,显然为事发前不久所写。
破子走至门边,蹲身细察门框:“门锁未损,但此处有轻微磕痕,像是被人轻推未关严,又在离去时重新掩好。”他抬头看向静子,“可曾有人记得昨夜是否有脚步声靠近?”
静子沉思道:“西院房间多以隐廊相连,昨夜风急,我也未听见异响……倒是有一瞬香灰飘散,似被风吹动。”
莫玄微缓缓睁眼,低声道:“屋内残息已乱,留痕甚少。但榻侧凝有一缕极轻的内力残意,非归棋山诸人气脉。”
“那是……”林逐云眉头一动。
莫玄微道:“出手之人,以极精妙的控力震碎死者心脉,且行走间未扰房中一物。此等控劲之术,非等闲之流。”
动子在窗边推开窗棂,喃喃道:“可惜李钧那小子失踪了,不然昨夜巡更所见,应能印证些许。”
疯子忽然笑了一声,蹲在角落指着案角道:“你们看这灰——香未熄,纸却半焦。”
他一抬眼,神情忽变认真:“纸上焦痕未连香灰,说明火星另起。若非马震霄自己失手,那便是他人翻阅时所沾……那人仓皇之中撕去前段,既非为毁密,恐是为封口。”
林逐云沉吟片刻,将那半页残信摊平在案几上。
“虽止于半行,却似已道破生死前兆。”他声音低缓,却在寂静中清晰如夜钟。
静子目光微敛,缓缓道:“此言非闲笔。马震霄此番前来,是持帖贺寿,早过你们一天前来,未曾听说有异动。他写下这句话,必然察觉了某种不寻常的异象。”
“若是突发之事,他未及写明;若是早有疑心,却无从言表。”破子沉声说道。
疯子抱膝坐在窗下,歪着头笑道:“写给谁的呢?若是密报,怎会明摆桌上?若是留信,怎会未封未藏?”
动子在一旁撇撇嘴:“也可能只是临时起意,但显然不像。”
林逐云摇头,神情凝重:“不,他像是想写给某人,却未写完。”
他指着信纸的末端:“墨未洇透,却突兀停笔,说明当时有人靠近。他或许察觉危险,才撕去上段,留下这句。又或者是凶手撕去”
莫玄微略一颔首:“寻常人临急不过弃笔,这撕纸之举,怕是早有警觉之人。”
静子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又为何没有立刻示警?”
就在大家都在沉默之中,动子忽然皱了皱眉,开口打破宁静:
“有件事,我想起来了。”
他目光在众人之间扫过,徐徐道:“马震霄比独孤盟主和你们一行人早了一日抵达归棋山,那日我值守山门,是我接他入山的。”
莫玄微忽问:“马震霄来山不过第二日,便察觉”有变”,这变,究竟从何而来?”
静子轻声:“昨日午后至夜前,归山宾客已至七成,山中各院亦渐满。若说此”变”,或许便在那几个时辰里。”
“他可能看到谁了。”林逐云目光深沉,“某个他在此处看到不该看的事。”
疯子伏在几上,一只手撑着脸,笑嘻嘻道:“所以说,他到山中第一日……就见了不该见的人,听了不该听的话。”
林逐云缓缓道:“若他真知了什么,便不该只写这一句。是来不及写,还是有人不让他写?”
静子神情渐冷:“我们此前只查他昨夜的动向,却忽略了那一日白昼的时辰。”
破子开口道:“我们应该查昨日下午至入夜间,马震霄出入何处,与谁交谈,又是否单独逗留某地。”
静子缓步走至厅前,折扇轻敲掌心,语声略沉:
“事不宜迟。”
她环视一圈,神色凝重,不再赘言:
“莫姐姐,林公子,你们随破子一道,再去查看马镖头遗体。需确认伤口深浅、力道走向、着力部位,力求推断凶手身法与武学路径。”
她语气微顿,转而对身边几人道:“我与动子、疯子、弃子走访昨夜各廊房,查查有无宾客或弟子目睹马镖头昨晚间出行,或曾见可疑人靠近此处。”
动子点头应道:“我记得值夜执事轮换时间,从南廊查起正好。”
疯子咧嘴一笑,慢悠悠道:“问人这事,我擅长……就是回答的人不一定真话假话都认得清。”
弃子依旧寡言,只是轻轻颔首,已自转身踏出门外。
林逐云随即附言:“此案至此,只怕凶手已知我们查来。我们会谨慎行事。”
静子点了点头,又补一句:
“若再发现任何线索,不可妄动,先察再议。莫要惊蛇,亦莫误判。”
莫玄微闻言,语气平静如水:
“好。”
她袖间阵盘轻转,指尖微动,一道极细的灵光倏然没入掌心。
“若尸身移去未久,尚有余息未散,我自能分辨其脉息之别。”
她转身步出廊外,语声未停:
“若能捕捉那一缕劲息脉络,便可将嫌疑锁定范围。”
破子紧随其后,点头道:“山里尸体暂厝于堂内静灵堂,内殿火盆尚温,不会结寒。”
林逐云目光微凝,也轻轻点头:“咱们走。”
灯火未明,天光未破,三人脚步齐出,身影没入风中夜色。
静灵堂隐于归棋山北麓,林影深重,远离喧嚣。夜色如墨,星月藏匿于云,唯一线灯火自堂前挑檐垂落,将瓦檐滴露映作碎金。
破子领在前方,推门而入。堂内案几一侧,数名弟子守灵而立,见三人来至,皆默默行礼,不发一言。
尸身覆于白布之下,供台已撤,仅留数炷香沉静燃烧,烟丝垂如雪线,似也知此地不得喧哗。
莫玄微未言,径步上前,袖中阵盘悄然展开,三指并拢于布面虚点数处。随着指间微颤,一缕淡金之光自尸体眉心、胸腹、丹田三处缓缓腾起,隐隐勾连,如丝似线。
“果然未散。”她低声道,纤指轻落,布掀三寸。
马震霄面色安详,无挣扎痕,唯胸口一线暗痕若隐若现,似有极细劲力穿脉剥筋,断而无痕,狠绝异常。
“这不是寻常的碎劲。”莫玄微眸光微凝,“他体内九处要脉尽断,皆不外露,痕迹却整齐有序……是人为布式,且所用内劲极为阴柔狠辣。”
她转首看向破子:“归棋山的《九宫落子图》,我虽未习,但也知其武道布势乃以心法运息,循宫位落劲。”
破子闻言神情微变,缓声道:“我门下确有此法,取意九宫之理,出手各自为阵,化解于动势之中,攻敌于起意未生之间。但那是借势御敌,不该有如此歹毒手段。”
莫玄微将指尖探于尸体下腹丹田,闭眸片刻,低声吐出一句:
“马震霄体内九处劲脉俱断,痕迹排列,正合九宫之位。虽为同式形制,却反其道而行,以断脉布杀,劲力细如发丝,却寸寸锁喉、寸寸绝脉。”
破子也靠近一步,看着那奇异的痕迹,神色沉重。
“虽沿九宫之理布势,然劲中藏杀,已非原法,仿佛正中带邪,自成歧路。”他抬眸望向莫玄微,“这功夫……不像是留情的。”
莫玄微缓缓收回指尖余息,声音低缓而笃定:“这路劲法确出自正宗落子法,但中途生变,内力流转中藏着一股阴毒杀意……已非纯正,显是有人暗中篡改心法,或掺入旁门歧路之术。”
破子眉头紧锁,拳头不自觉握紧:“若真有人盗我山功法,以其为杀……此事不能轻放。”
林逐云眉头微蹙,望着的尸首片刻,沉声开口:
“话虽如此,马震霄虽称不上绝世高手,毕竟也是身经百战的镖局总镖头,戒备不弱。”
他语声略顿,目光扫过莫玄微与破子,语气渐沉:
“要在他毫无防备之下,一击震断九处经脉、五脏俱裂……此等功力,归棋山中,又有几人能做到?”
破子闻言,神情一凝,缓缓摇头,却未立刻作答。他目光扫过静灵堂昏黄灯影,似在思索,又似在斟酌。
“若说山中能在一招之间震断多处经脉、无声封喉……”
他语声低沉,字句间带着一丝迟疑:“……除了三圣和童真人前辈,只怕……也许,还有一个人。”
林逐云看他一眼,语气不重:“谁?”
破子眼神在空中顿了顿,终是缓声道出一个名字:“弃子。”
堂中顿时沉寂下来。
莫玄微指尖轻敲袖口,眸光微动:“你可是在怀疑自己师弟?”
“我……不敢断言。”破子语气微涩,垂下目光,“此招需功深劲稳,精于九宫之变……除了弃子,我想不到还有别人。”
他缓缓补道:“他虽入门最晚,却根骨极佳,仅数年便洞悉落子真意,修为已至深不可测。上一届师门比试,他轻描淡写间破了破子最得意的一拳……只是近年心思多寄于棋道,鲜少再显锋芒。”
林逐云神色微敛,脑海中不由浮现弃子平日温吞寡语的模样,一股淡淡的不安涌上心头
“若真是他……我们现在更不能打草惊蛇。”
他望向莫玄微与破子,神情凝重:“此事不可轻言。哪怕只是猜测,若传入耳中,恐怕不仅查案无望,连归棋山本身也要生乱。”
莫玄微缓缓点头,语声清淡却不失警觉:“弃子看似温和,不像会使这些旁门武功。”
破子沉默半晌,终于低声道:“我与他一同长大,知他心志极定,遇事从不鲁莽……我真希望他不是下手之人。”
林逐云沉声道:“此事不能藏,只能慎言。我们觉得需先去见棋圣沈前辈,说明目前所查之事——不提名字,只问他对这”九宫断脉”之术有何看法。”
他略一顿,目光微凝:“若他有所察,也许早有安排。”
莫玄微袖手而立,目光望向殿外天光未明的一隅,淡淡应声:“那便走。”
三人对视片刻,转身而去。夜风掠林如丝,仿佛有子落盘,声细而冷,落入未完的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