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仈拾回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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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街上往日通明灯火却悄然熄灭,深沉夜色之下翻涌着的是整个朝堂之意。
皇上骤崩紫宸殿,其一生追求虚无缥缈之事,甍后皆要以些许玄妙之术下葬。
李瑞这一日所作所为、其言行神态皆与往日大不相同,真真是让群臣在今日意识到了他心机深沉,能在波诡云谲的世道上、行事辛辣无以顾忌,李瑞确确实实颇有手腕了。新帝即位登基之事并无争议,一来先帝有口谕在先,二来李庆安一党既没有那起兵逼宫的胆识,如今想要力挽狂澜已是绝无可能。
若说没有那起兵的胆识,徐庄周又是如何呢?只说是李庆安太过急躁,徐庄周相较之下,分明亦是手握重权,但却不表露言行亦无任何行动。徐庄周看似虽是重权重位却极反感别人妄论是非,他不愿公然起事,不过因此。
徐庄周付手立于树下,后院栽种数棵桃花,却因太少而显得落寞寂寥。片片落下在风中扬洒,而那桃林之后传来悠扬的笛声,空枝冷夕,夜雨如珠玉萃落,面前那纷落的桃花亦如同化作了漫天绯雪倾城。
衣袂扫过落花暗影之间,隔着错落的树影,犹可见得那横笛之人,是四位暗卫风火雨电之中的青女。那本是个独断冷厉的女子,但此时按指笛柔,为之音咽。
青女侧身看见徐庄周,慌忙之间落下了玉笛,说道:“先生,不知是否打扰先生了。”
她素来感觉敏锐,如此失神定是方才倾心与吹笛了。徐庄周拾起玉笛,交还予她,道:“却不知你懂得音律,这曲既然是即兴而发,若是无妨,便再为我奏一回吧。”
青女低头,语气之间仍有些忙乱,“音律之事青女实是不敢在先生面前献丑,若是扰了先生清闲青女这就离开。”
想来她尚有些忧伤之色,或是为楚筱之事乱了心神。楚筱即对青女有救命之恩,如今却在她面前生生死去,想来她亦是难过不已吧。“错杀楚筱之事,我会让列缺向你赔罪,虽是已过了清明,明日,你便再去红莲谷吧。不必告知他人了,你自行上路,不必急于回城。”徐庄周笑了笑,看着她手中的玉笛,“琴音能疗却人心悲伤,只是太过专情于此只会更加哀愁。今日听得这笛音清冷,我亦不禁想起了些许往事。”
青女面上有忧虑失色,说道:“今日皇帝驾崩,由太子即位,多少亦会对先生有所不利吧。事发突然,明日新帝临朝,怕是会追究起李庆安之事。慕容云那边尚无消息,宫中又出了大事,先生此时又为何让要司马遥离开呢?”
“司马挂念慕容云,他自是知晓自己的心思,于他而言去覆云城也未尝不好。”徐庄周想了想,思及那戎宣王樊陆终的为人处世,暗自心头苦笑,“真真是难为他,去江南一带,或许才更合他心意吧。”
“先生……若非是我,先生亦不会感到难为。失了白口瓶之前等作是徒劳,亦无法得到金蝉。先生不责备我,但我仍要向先生请罪,否则青女无法面对同僚列缺,也无颜再见先生。”她说着,几欲泪下。
金蝉之事,虽不过是苗疆传说,但实则确有效用。并非所谓之聚天下王气,而是掌握着整个苗疆的信仰。信仰之事抑或神明抑或妖邪,蛊惑人心或是让人愿意系上性命。得到金蝉便如同掌控着苗疆势力。但眼下,却已不再需要这势力了。
“金蝉已不重要,如今便看慕容云的执念能让他攀升到何等地步。”徐庄周侧身,折断枝桠,看向面前花雨缤纷,“这样的人一旦挣脱了束缚自身的潜湾便能如翱翔九霄的飞龙。”
青女不甚明了,便问道:“他若真是这人中龙凤的胚子,岂不对先生不利?”
徐庄周道:“普天之下不乏聪明之人,要力担当、又善摆脱。人之所谓是人,便是因为七情六欲所在,皆为凡人泯灭情愫谈何容易。”
青女怔了怔,“那慕容云,心心牵念着付小公子吧?”
徐庄周背过身去,并不作答,道:“你此番去红莲谷,留意那连珏山中有何异处。前些时日大理寺卿告知赵如烈师承殷山堂,而那殷山堂便是在连珏山一处。列缺也曾说,那日在红莲谷遇见一自称殷山堂中人的女子,或许这其中另有玄机。”
那日红莲谷之中,青女并未留意在场之人,但经此一说,似是想起确乎有个女子。青女点头,道:“那么我明日启程,定会搜遍那殷山堂周遭十里之处。”
徐庄周不再答复,拂去面上雨露,离开了桃林。
◇◆◇
夜色渐浓,阳关长风万里、大漠烟沙枯寒,来时便听闻近日外敌进犯、便早早封了道将来往商客阻截在这河仓城内。纵使是子夜,也依然闻得鸣笳声断,隐隐见得刀戟寒朔。一道剑破长空,便震地暝鸦零乱。
穆奈何一路随云章而来,对方却一直不言不语。此时见他挥剑震走满树抖动的鸦鸟,劈下树枝取火,正是打算露宿城外的样子,穆奈何便道:“城内说不定尚且有空置的客房,门主且待我进去问问。”
“以后勿要称之我为门主抑或云章,我此时便是慕容云,你若定要一路跟着我,便不要惹我烦恼。”慕容云不动声色,碎开一壶酒淋下去,面前骤然窜起盛大的火焰照亮了两人的面庞。
穆奈何并不明确他为何转变如此之大,但所谓“寓清于浊,真涉世一壶、藏身之三窟”,穆奈何自是相信。便说道:“门主当真有意振兴西京门,穆奈何心怀感激欣悦!若要直呼门主之名,实则冒犯,穆奈何不敢!”
慕容云蹙眉扫了他一眼,道:“你可知我打算去见何人吗?你懊悔与否暂时不提,便是你称我门主便会让我百口莫辩,你若当真找不到称呼了,便叫我公子也罢。”
“在下不曾懊悔。在外人面前,定以‘慕容公子’相称。”穆奈何垂首说道。
慕容云冷笑一声,继续说:“镇远将军攀覃虽是皇上爱将,此次被暂派阳关抵抗外敌,但这军营中有一人名为戎音,十四岁便崭露锋芒、高中解元,此后不过在中书省做了个录事做着这闲职。但此前他却一直为慕容氏所器重,更是由慕容氏一手引接进朝廷。及冠之后便前去阳关代理镇远军中军机事务。能不能见那攀覃倒是无妨,重则在于戎音。”
穆奈何讶道:“却是听说过,不过此人在京城时便喜怒无常不易近人,当年忽然要前去阳关更是令皇上动怒不已,听闻满朝文武皆相劝阻,他却都拒之门外。”
戎音虽性格冷傲但却只愿对慕容氏热忱。他不愿临近高堂,却因慕容氏之故,才愿不辞官职,只前去了塞外。
“我与那昔年京城最负名望的慕容氏关系颇深,我所做之事最少亦是诛连九族,不过我家族已灭,倒也无所顾忌。你可明白了?”慕容云拧请酒壶痛饮一口,“所谓谋逆之事别人心怀耿介,我却已不在乎。”
戎音男生女相,极是貌美,慕容云单手撑住额头,似乎依稀还记得起他的模样。
那些人的面目在脑海中转瞬便隐入重重叠影之中,抑或山川湖泽抑或琼楼殿宇,策马扬千尘之态与端坐宴席皝筹交错,思绪跌交在幼年又忽然转入那夜灭门的火光漫天。耳边却又依稀听见有人呼唤自己为“云章”。
穆奈何脸色已是大变,说道:“此事若是败了,门主可有想过后果?!”
“若不复那灭门之恨,即是死又何妨?!”慕容云眼神锐利,额头越加疼痛炙热,忽而从他捂住额头的指缝间流下一道鲜血。
他对付青云说,待他以天下铺路。他已非昔日的云章,这场十年旧债,也该清算了。
慕容云放下手,只见他额间凭添一道暗红的血痕。那是楚筱将记忆抽离之处,如今已悉数被慕容云接取。那之前如磅礴江雨一般的多年记忆涌入脑中填补原来的空白,自是一时间难以承受。
穆奈何低头,沉声说道:“西京门这些年虽不为那些正道所正视,但积攒的势力仍扩及武林。门主若有把握说服戎音,说服这阳关外十万将领,穆奈何亦是愿意处理相助。”
慕容云侧过身去,身形隐入大片黑暗之中。
闭上眼,皆是往年之事。心中撼痛无比,更想起自己许诺的那少年,暗自握紧双手。
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