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柒拾玖回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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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一片历经浩劫的萧条,云卷风动,风中带有泥土的腥甜之味,无形的戾气笼罩在沉沉天幕之下。李庆安被一众金吾卫、殿前侍卫拦在台阶之下,他见得李瑞从紫宸殿内走了出来,推开面前两三个金吾卫,转而又被人重重围住。
“废李庆安皇子之位、即日传位于太子李瑞”这口谕犹如焚火一般,惊愕惶然。
紫宸殿笼罩在一片黑色的阴影中,那殿中的袅袅紫烟随着被风翻卷的纱幔一同飞扬而出。不知殿内到底是何等状况,只李瑞一人推门而出,立于高台之上俯视下方。他面无表情如寒霜冷冽,脸颊至眉间均沾血迹。
李庆安为之一愣,当即大怒道:“我要见父皇!这绝非父皇口谕,我是贵妃所生皇帝之子!父皇怎会无缘无故便定下这般口谕?!李瑞!你到底耍了什么花样?!父皇不可能传位于你,都给我滚开!我要亲自去见父皇!”李庆安本在犹春宫内设置着那假太子的灵堂,这一出戏本该天衣无缝,岂料此时李瑞却忽然回宫?!终归是晚了,一步错步步皆错,心神已乱便再无挽回的余地。
大太监冲上前拦住李庆安,说:“这的确是皇上口谕,您还是稍安勿躁,去了这华服珠帽,省的待会儿宗人府的人来了,您面子上也挂不住啊。”
石阶之下一片静默,端看太子的仪容,他衣襟和脸颊满是血迹,令人倍感惶恐。
只待他开口。李瑞垂下眼帘,说道:“皇上驾崩。”
这一声犹如穿透了整个宫殿,一道雷光划过,照亮了李瑞冰冷的面目。
李庆安推开那面前啜泣的大太监,喊道:“大逆不道!你竟如此丧尽天良果真害死了父皇?!”
李瑞只淡淡看了李庆安腰间的佩剑一眼,“三皇子莫要悲痛之至,便胡言乱语了。”
李瑞将早已取出的传国玉玺举出,殿下一群人之纷纷色变。听闻宫中生变的群臣赶至时,也立即跪倒在地,行大礼山呼。李庆安独独站在原地,双肩颤抖着,看着李瑞胸前的血迹。
那斑斑黑色血迹,犹如枯萎零落的花瓣一般。那玉玺传给历任皇帝,除非是下了遗诏,不然纵使是太子抑或最宠信的臣子、亦不知那玉玺平日到底放置于何处。此时拿出,岂非不是说,此事已成定局?
李瑞展开手中携着的皇榜,对着一纸空文,扬声道:“先帝骤崩,归于五行。太子自惟良德、厎至齐信,用敷遗后人休。谨于今时袛告天地,即皇帝之位。故念贵妃王氏贤德先帝,遂赐其同葬皇陵。令废黜其子皇子之位,即日囚于宗人府,永不踏出。钦此。”
一纸空书。无形划下了这王位,天下臣服。
李瑞收起卷轴,举目望向远方。天地之间风烟翻腾,王气黯然,群臣匍匐在下。他掩云关、隐轻雾、匿鸣湍,却都心怀不稳、几经便想着一死或许万了。如今站在这里俯瞰天下,风声猎猎如刀,雷霆雨打照亮这一片前空,蔑王侯,苍黄反复。
一片寂静中,从大殿一侧却忽然冲出一个发饰凌乱身着紫缎华衣的女人,像是与人撕扯过一般、发上金簪也斜落数支,她面上妆容不整,一双杏眼此时满是怨毒可怖,这便是徳贵妃了。这场变故令众人失色,一时间无人注意到她。她冲到李瑞面前不远处跪下,说:“你要本宫死,本宫自知已断了生机。但三皇子无罪,他不能进宗人府!”
李瑞低声一笑,道:“不知找人顶替我、想让世人皆知我李瑞已死的,莫非不是三皇子?王氏,你说按照例律,篡权夺位该如何处置?”
殿下的李庆安挣扎着想要冲上来,却已被宗人府的官兵们反剪着双手按在地上,李庆安抬头冷笑道:“如今看来,亦不知是谁杀兄弑父了?!”
李瑞道:“这皆是先帝亲自下诏的口谕。”
远处九王爷李华行至殿下,看了看那心怀不甘却似乎大势已去的李庆安与徳贵妃,对着李瑞沉声说道:“你所谓之要事,便是为了此事?真真是我看错了,还是天意使然?”长安此时已不知去向,李华握紧双手,看着白玉台阶上独立傲视的李瑞。
神色无波无澜,道:“九王爷不必懂得,这天下,只需我一人知道我自己的心思便足够。”
李华忽觉心中撼痛,何以这朝堂内外风卷云涌犹如深渊暗流。那太子之前是如何一人众所周知皆是看在眼里,谁人心中不是想那不过是个不擅心术的可悲之人,谁又知晓他一朝竟真真承了这万里河山?
此时徳贵妃忽然尖叫着扑向李瑞,死死拽住李瑞的手臂,指甲深深嵌入,嘶声厉叫:“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这狼子野心的东西!我父亲京尹府不会忍气吞声的!我倒要看看你能风光几时得意几时?!”
“攀龙附凤者,皆望有尺寸之功,京尹府如今还有何事不能妥协?”李瑞嘴角却有一丝莫名的笑意,他倾下`身,聊撩起她肩上一缕青丝,低声说道:“娘娘在地宫,隔着一旦关闭便千年不移不破的石壁,就算再怎么哀鸣,那声音怕是也穿不出来了吧。”
一股寒意直窜上徳贵妃背脊、犹如那冥宫中的阴风正在卷走三魂七魄一般挖人心脉,心中的恐惧如毒蔓一般侵袭着恍惚的意识,徳贵妃仰面尖叫着跌落下台阶,抓着自己的头发在地上翻滚。
李瑞挥了挥手,一旁的金吾卫将其拉住,由宗人府与李庆安一同带了去。
殿下的禁军身着金银战甲手执长戟利剑,青铜器带着沉重的腥气,满目皆是凝重的杀戮。雨洒在地上扬起片片尘埃,令人已难分天上地下,只觉得此时已是天旋地转,明日怕是便要席卷整座城池了吧。
李瑞望向阴霾的天空,闭上眼,说道:“朕乏了,都退下吧。”
而那些匍匐在台阶下的群臣纹丝不动,那大太监在新帝身旁低声说:“皇上,登基大典之事,皇上尚未言明。”
李瑞思忖片刻,低着头教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道:“先帝平定四海功成业著,理当举国同哀三日。登基大典延后再择吉日。”
他言罢,竟再无一言,便转身离开了紫宸殿。
黛色飞檐在大雨磅礴中黯淡犹如云中翘角飞燕,紫宸殿外百官拜下,直至新帝离开亦无一人起身。先帝驾崩,太子即位废李庆安皇子之位这皆是口谕在前。这其中到底有多少端倪暂且不说,便说让那徳贵妃殉葬之事,便只不过是李瑞出气罢了,如此也可见他并非什么宅心仁厚者。
此时无人不想,太子再三获济,这命数之中岂非不是王者?如今这大殿之下百官聚首独独不见徐庄周,而徐庄周素来不拥护三皇子亦不偏向太子,即便此时三皇子一倒、纵然李瑞要追究党羽亦与徐庄周无关。
这徐相素来心思难测也就罢了,现下看来新帝的心思却更加叵测。因李瑞其人,往日的印象便是面目温和从不与人争执妄论,与今日站在这紫宸殿前却有天壤之别全然不似同一人,往前这些年都不曾看出他的性子,日后只会更难揣测其想法吧。
若真是如此李瑞不仅不单一反而心思稠密,那么将势必会加之挫抑,但先帝在位最宠信徐庄周,徐庄周手握重权那些暗地同他结盟者也绝非泛泛之辈。
暂不知新帝到底心深几许,一朝天子一朝臣,明日新帝临政定会有人衰落。
如此让人怎生安心?更见那四周金吾卫手中长戟寒光恢恢,三千云甲裹住这巨大的宫阙,犹如云海中耸起的刀山一般,让人心头甚是失魂。
李华看着那凌霄的殿宇楼阁一眼,转身看见站在宫门处的长安。他举着竹伞凭立红墙边,虽看不见,似是知晓李华走进了一般,便说道:“九王爷,可还有兴致同长安温一盅酒?”
李华忽觉心头一震怒火涌上,侧身一把握住长安的手腕将他抵在墙上,“你若是因失去这双眼睛心有不甘,我大可治你的双眼!你自离开那九重宫阙之后,便该为自己活着!只是如今纵然你能见这世事,你又能真正看见什么?!”
“九王爷说的不错,纵然我再拥有一双眼睛,我亦看不见什么。”长安冷笑道,“你生来便是荣华富贵,只是不会懂我其中辛辣。何其风采,却被那人毁于一旦。这恨,便是让我吞下了,亦会生长在心底。”
“追名逐利到底如何,过眼云烟为何又会放不下?!”李华多年在外游历虽是王爷却不涉政事,功名于李华不过摒弃刹那瞬间之事,他心中伤痛,或是因李瑞、或是因长安,更或是因这空虚浮华,“若你这恨足以消弭,到底又成全了何事!”
“知晓身前身后五百年历经之事又如何,终归是凡人,终需承着这一颗凡心。”长安挣开李华的手,转身踏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