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若闲闲地半靠在床侧，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九连环，窗外的笛音依旧准时响起。今日的调子特别欢快，想是胤祥心里快活，情绪不知不觉地渗进了他的曲子里。芷若翘着嘴角，心里思量着究竟该怎么面对外头的十三阿哥。毕竟胤祥对她一向友善，她总不好意思老给人家摆脸色吧。想着想着心里渐渐烦闷起来，咬着手指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曲终了，外面一下子清静下来，胤祥已经按时离去了。芷若依旧坐着不动，心里不用再费力思考这个问题，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笃笃”，敲门声响起，她想也不想便随口说了句“进来”。这屋里现在能出入的也只有语画那宫女一人而已，芷若勾着九连环自顾自玩耍，也不去理会。等到一身藏青的袍子进入她的视眼，她才惊觉地站起身子：“你……十三爷……”断断续续的，原本疑惑他怎么没走，继而又想到他能进来这屋子自然是德妃默许的，便也不再开口。
    “昨儿你说想找几本书看看，今天我特意给你带了些，都是你平日常看的，不知……”胤祥将藏在身后的包裹递出，芷若接了打开，见是她平素常读的李商隐、柳永、纳兰容若等人的诗词集，不觉心下感激，抬头朝胤祥莞尔一笑。胤祥被这笑容眩得有些晕了，只呆呆地看着芷若，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你喜欢……便……便好！这书是我平日所看，上面随便勾画了些字句，希望……你读的时候不会觉得不习惯才好。”
    “十三爷哪儿的话，你肯将自己的书借给奴婢看，奴婢还真是该好好谢谢你呢！”捏着多日没看到的书册，芷若倒是真心实意地向胤祥道谢。胤祥心情大好，便坐在桌边与她大侃起柳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该是如何如何一副迷人场景。
    芷若嘴上微笑着应承着，心里却实是有些分神。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胤禟，你此刻可有想我？“那个……多日没有外出，不知圣上可好？”觑着胤祥说话的间隙，芷若问道。
    “啊？哦！”胤祥一副话语未尽的模样，半刻才反应过来，说道，“圣躬安！”他黑亮的眼睛看了看芷若有些急切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宫里一切都挺好的，昨儿去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还碰上各位娘娘……最近挺……平静的……没发生什么事儿！”
    “哦……是……”芷若微微地点头，见胤祥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可是又不死心地说道，“多日没见八福晋、十福晋了，倒是怪想她们的……”这回胤祥想装糊涂也不成了。闪亮的眸子暗了一下，侧过脸去，缓缓地说道：“胤祥这几日忙着替皇阿玛办差，也有多日未见到八嫂十嫂了。不过倒是听说前些天儿，八哥十哥他们，一同去了白云观小住，九哥正在那头儿给他府里不知哪位侧福晋做寿呢！”
    语毕抬头，他毫不意外地在芷若脸上看见了失落，对她的心思也能略微猜着几分。她被关在这永和宫的小屋里足不能出户，那头里胤禟却挥金如土地替着自己的侧妻办生日宴会。他可有记得今日也是自己的生日呢？芷若的情绪霎时一落千丈，低垂着脸，扯着手中的帕子。心中酸溜溜的，可是现在的她又有什么立场去责备胤禟，妒忌那位侧福晋呢？人家是那屋里的人，而自己却还站在府门外，仰仗的不过是胤禟的心思罢了。一思及胤禟溺人的柔情，她脸上又不自觉地呈现出一抹绯红。
    胤祥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芷若脸上忽忧忽喜的神色变化，心里也跟着起伏不定。正思量着，忽闻门外小顺子的声音传来：“爷，您要的东西已经带来了。”
    “还不快些拿进来！”胤祥一下子跳起来，像是抖落了一身的负担。小顺子手上抱着一个纸盒大得盖住了整张脸，一步三挪地进了屋里，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摆在桌上。胤祥一挥手，待小顺子出去了，走上前去将纸盒打开。芷若好奇地向那里头张望了一下，却是一愣。那里面摆着一张女子的画像，柳眉入鬓，双眸含笑，一张樱桃小口微微翘起，这模样莫不就是她自己，那画法儿她在南京见过，知道是洋人所长，更是惊异地抬头看向胤祥：“十三爷，这是？”
    “今儿不是你生日么？”胤祥淡淡一笑，有些害羞似地说，“我一直随宫中的西洋画师习画，特为你画了这肖像做为生日贺礼。只是这西洋油画需要真人模特，光线明暗也甚是讲究，这画儿画得不好，倒将你笑话了！”
    “芷若谢十三爷盛情！”盈盈一拜，她仰起螓首，看向胤祥。满满的喜悦在他眼中跳动。芷若与那双明眸对视了片刻，垂下头去，不再说话。胤祥跨上一步，本欲搀起她的手，又怯怯地不敢握住，只僵在了半空。
    “爷……”小顺子的声音再读响起，化解了屋内的沉默，“您吩咐的晚膳已都备好了。”“嗯……”胤祥点头示意，几个宫人鱼贯而入，将一碟碟精致的佳肴摆在红木琉璃桌上。“十三爷，格格，请慢用！”待众人一一退下，语画在桌边侍侯两人净了手，等胤祥拉着芷若坐下，才慢慢退出屋子。芷若无意中抬头望了语画一见，见她临去前双睫轻颤，水眸滢滢偷偷瞥向胤祥，粉嫩的后颈泛着几不可见的红晕。芷若心里奇怪，只胤祥仍兀自侧着脸向芷若献殷勤，似乎并未看见。
    “我差小顺子去御膳房请御厨做了几样江南小菜，听说是你们南京特有的，你来尝尝味道可一样？”胤祥夹了一块盐水鸭放到芷若碗中。“谢十三爷！”芷若推却不过，经不住催促，夹起小咬一口，家乡的味道顿时弥漫在口中，沁入心脾，遂连声赞叹，“这滋味真得一模一样，宫中的御厨果然好本事。有劳十三爷了，特意为芷若费心。”
    “你喜欢便好，今日是你生辰，再怎么也不能寒碜了你。”胤祥亲自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放入芷若手中，“这一杯先敬寿星，无论如何也得给我老十三这个面子。”芷若接了杯子连忙站起道：“芷若不敢，该是奴婢敬十三爷才是！”
    “哎……可不许打马虎眼！”胤祥也跟着立起笑道，“这杯我敬寿星，你要敬我，得等下一杯才行！”说着，仰头一饮而尽。芷若无奈，只好跟着饮了。胤祥抓过酒壶又斟满：“这桂花酒酒性温和，醉不了人的。这回真该你敬我了。”话虽如此，自己已抢先饮下。芷若拗不过他，不得不又饮了一杯。她本没什么酒力，几杯下肚，脸色潮红，鼻尖已渗出颗颗细小的汗珠。摆摆手，芷若半瘫在椅上，任凭胤祥如何劝解，都摇头拒绝再饮下一杯。
    “哈……哈哈……”胤祥喝得也有些飘了，指着芷若开始傻笑，另一只手提起酒壶，开始高歌起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胤祥的嗓音与他吹奏的笛子一样，明亮、亢奋，在屋内低低地盘绕。芷若安静地坐着，听着，微醉的样子让眼神有些迷离。胤祥唱得兴起，立起身来，信步走到窗边，往外一推，一轮圆月高悬夜空，散着冷光，射在屋内冰凉的石板上。“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胤祥朝天晃晃酒瓶，一仰头，全部灌入口中。月光淡淡的，将一把碎白银揉进其中，一路绵延，把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之间夹着一张木凳瘦小的倒影，妨若一个孩童的身量，倒真应了三人之说。
    芷若嘻嘻一笑，也诗性大发地缓步来到窗前：“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待她将整首《水调歌头》吟完，胤祥已替她先将这词儿做了一个了结。“芷若，我……”胤祥的眼里盛满了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句。一句话消去了她满腔诗意。芷若心里透亮，却装作糊涂，悄悄向门边移了几步道：“十三爷，天色已晚……”
    “嗯……是……”胤祥半垂下脑袋挑高眉头，讪讪地说了一句，“天色已晚，那……我明儿再来看你。”见芷若半蹲下身子给他送行，胤祥想上前搀扶，可是走了一步又停下脚步，只转过身子将手背起，慢慢离去。
    “格格，您要安置了吗？”语画待胤祥走后，进来屋子。芷若摇摇头：“不，时候还早，我要看会儿书，你先将屋子收拾了！”“是！”语画靠近餐桌，将酒杯碟子一并收好，悄悄退出屋去，不再打扰芷若。
    芷若捡起一本胤祥刚刚带来的书，信手一翻，恰是苏轼的《水调歌头》。最后一句被人用笔构了出来，在边上大大地画了个圈儿。微微发黄的书稿上有着乌黑的墨字：“今生今世，愿得一人，婵娟百年！”
    芷若蓦地丢开书，起身立到窗前，明月皎皎，如玉盘一般晃着她的眼，慢慢地，那玉盘儿起了棱角，变成了一张她朝思暮想的脸儿。幽深的凤眼里有着压不住的思念，十多天了，他俩有整整十四天不曾见面了……叹一口气，芷若心中也徒道无奈，想与她婵娟的人，并非是她想要婵娟的人，而她想要婵娟的人此刻有想着要与她千里共婵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