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授业解惑情愫生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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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西陵天启朝二十六年,春。
    春雨贵如油。
    丝丝细线在世间飘落,密密麻麻在空中交织。春天的皇城,总好像的挂着一层纱,隔着雨帘一切看起来都不真切。
    梅雨的时节,不会停歇的细雨微微,湿润了古老的青石板小路。千年的古都之城,每一年都会历经这么的一场漫漫春雨。不大不小的雨点,轻柔飘落如雪,冬与春之间的交接。
    恰是清晨时分,犹有细雨飘落。云霭层层遮住日光,一天的开始并不明亮,行走或是干活,颇有不便。
    不过寻常百姓是不会理会这些的。为着生计奔波的星斗小民,无论是白天黑夜,风雨晴好,皆是一样。活是始终得干的。担心不便的,只是那些衣食无忧的贵人。
    所以,皇城的清晨,千百年来,总是会随着第一声鸡鸣,凝聚起了生气。
    木板车快活的拉着满满新鲜的蔬菜在墨绿石板道上行走,拉车人边走边吆喝着让道,声音好不快活。一天之计在于晨,精力活力都是必须的。
    车轱辘碾过一滩水洼溅起泥花点点,雪白的丝裙恰好在旁边,拉车人当下一惊,谁料丝裙在泥花溅上前一刻已经轻灵的飘荡开去。
    拉车人魂惊未定,那泥花要是溅上,这一个月的活怕是白干了。不过闪避得这么灵巧,到底何许人也?拉车人抬头一看。
    美人?
    白色的轻纱掩面,只露出狭长清亮的美目,单是一看,已摄人心魂。
    如此美人在清晨竟然独自一个行走?拉车人当下不免担心。“姑娘,虽说天已亮,但是这城内人流复杂,你一个人,不怕会有危险?”
    “有劳小哥担心。”美人点头致意,“我在等人,不会有事,小哥有活要赶,还是不便久留吧?”
    听得出美人言下之意,拉车人到底是老练,“姑娘,我是正经人,只是担心,若你等人,不如我与你相伴?这里还很昏暗……”
    匆匆脚步声响起,拉车人忽觉身后有人接近。
    “鹫薇……”声音宏稳,带点急促。
    拉车人回头,一个翩翩青年抱着油纸伞向着他这个方向跑来,微微细雨飘落的街道,他没有撑伞,黑发上有密密一层的雨珠。
    待他走近,才觉眼前此人丰神俊朗,器宇轩昂,虽说穿着与自己一样质地的粗衣,却有另一种说不出的气度,总归是不同的人。看着二人,这么般配,竟觉有点赏心悦目。
    原来已是名花有主。不过想来也是,这样的女子,又岂是自己这种平凡人可痴想的?
    自讨没趣。
    青年在鹫薇身边停下,似是有些不解的看着两人,“怎么了?我只是回了湖凌轩一趟。发生什么事了吗?”
    湖凌轩?拉车人饶是没有见识,也懂得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这么脱俗的一个女子……当下摇头,不免可惜。
    “小哥,我要等的人已经来了。你可放心走了?”鹫薇轻问,声音清脆,婉转。
    拉车人憨憨一笑,再看了一下鹫薇,驱赶了一切不切实际的想法,拉起了满满的一车菜,吆喝声又起,在墨绿石板上颠簸着,一直向前。
    “……所以我才不想出来……”鹫薇忽然说道。
    那勾魂撩人的眉目妖娆,即使是以轻纱掩盖,也存在着无法说出的动人。鹫薇轻叹一声,拨弄乱了整齐的刘海,好让它掩盖自己的眼眸。
    不想再有所谓“艳遇”。
    青年看着她动作这般不优雅,却也可爱,因为不常见,倒也有趣,于是扑哧一笑。
    鹫薇动作停顿,看着眼前已经比自己高一个头的青年,不来由的心里有点怨怼,“西陵雾塬,你找死?”真不该让他与清瑶相处太多,沾惹了她的脾性,爱看她笑话。
    不多一年相处,早已了解鹫薇的雾塬没有了当初的青涩不懂应付,“好生羡慕,我也想随街有人搭讪。”
    鹫薇冷哼一声,懒得与他计较太多,话都没说,便已启步起行。
    “诶!”雾塬叫了一声,打开伞,追了上去。
    两人并排而走。
    天色渐已明亮。行人匆匆而过,市集开始热闹起来。
    “只有一把伞?”
    “清瑶死活不肯多给。等下再买一把不?”
    “清瑶……回去再修理她。”
    身边人渐多了起来,细雨朦胧中,小贩与行人络绎。即使是早春的气温略微低下,路上人为生计奔波的热情也不会冷却。
    “这是最底层。”鹫薇忽然说话道,“这个国家的小民,大多数来说,都是这么开展一天的。”
    雾塬举着伞,走在鹫薇的身边,步调一致,凝神静听。
    鹫薇,他的老师,现在,在教导他,应该,必须学习的一切。
    “无论多么庞大的国家,多么繁荣的盛世,创造者都不是那些站在权力顶端的人,而是这些默默众生。他们生活也许卑微,却是供养着你们大多数。”鹫薇在跟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的。那声音带着一些冷然,话却细致极软,详尽易懂。
    “一个皇朝若想盛世太平,鼎盛繁荣,必须靠他们。”
    “各司其职。”雾塬插话。
    鹫薇忽地一笑,看了一眼雾塬,“各司其职?只是空想。这些在这里的营营众生,其中不乏能出入将相者,但是绝大的命运都是,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奔波一生。因为现在的世度是,出身,注定命运。帝王之资,即便是万里挑一,民间也不乏这些人才,但若真的揭竿而起,只会落得反贼这一名号。”
    “成王败寇。”雾塬沉吟而道。
    “即便是你,贵为太子至尊,帝位若非传让,巧取谋夺,也是篡位。即使史书赞誉,公道也自在人心。”
    “为什么必须要是传让才能合法?难不成有能者不能居之?”雾塬不懂。
    “天下人都认为是对的东西,为什么你偏要去怀疑?莫不你认为篡位是对的?”鹫薇笑问。
    雾塬一下语窒,但又觉得自己并无过错,“但若真的是为了一个国家好,不是应该让更适合当帝王的人当才是正确的吗?”
    “你会这样说,是因为你不是帝王,你并没有拥有权力。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雾塬却找不到话语反驳,纠眉思量,没有再跟鹫薇说话。
    鹫薇却不甚为意,“你觉得矛盾?”
    雾塬点头,怎么说,都像对,却又怎么想,都像错。
    “要怎么样才能使,被统治的人帖服,甘愿听你的一切?”鹫薇忽而问道。“帝王之学,莫不过于此。”
    鹫薇停了下来,在市集的中央。
    天已放亮。微微细雨仍然没有停歇。晨早已经醒来开始一天生活的民众们,在这市集上流离穿梭。农耕的民族即使重农抑商,繁荣盛世也总物资发达,流通交换是必要,因此商业即使打压也盛行。
    纺织品,农产品,锻冶陶制……皇城的市集是包罗万象,应有尽有的。贩卖的人,采购的人,是这市集的主角。
    而他们俩,即使是站在市集的中央,也只不过是对于这个市集来说可有可无的过客。
    闲人而已。
    雾塬霎那懂得了鹫薇的意思。
    “也许有人会怀疑,也会有人觉得不合理。凭什么有些人注定生来端坐庙堂,凭什么他们就得汲汲营生,但是那些怨恨或怀疑,总会被一理由消散,你知道是什么?”鹫薇问。
    她在等待他的回答,很重要。
    雾塬已经知晓鹫薇的用意,“天命所在。”
    他没有辜负自己的悉心教导,“可是从来没有人见过天,却又笃信天命所在,你知道为什么吗?”雾塬没有说话,他在等候鹫薇的教导,“这是因为有人借天之名。”
    “借天之名,用于……愚弄民众?”雾塬反问。
    “帝王术下包括领导,谋略,管理,识别用人,合纵连横之说,各种要术的前提,我认为是操纵术。操纵一个人的高明之处在于操纵其思想,操纵其思想最好的办法就是假借别人的手段。你明白吗?”
    雾塬思索了好一会,才说,“你是想要告诉我,我也是被操纵的人的其中一位?”
    “所谓天命,假借天子之口,传以世人,安守本分。民者生之为民,君者必须为君。本不合理,但若为世人接受,怀疑者便成为贼。破坏纲理伦常,是为大逆不道。这便是统治的先要。”
    雨,微微的,更弱了。
    站在雾塬面前,白纱轻掩面容,刘海掩盖眉目的女子,忽然令他感到一阵恐惧。
    她太清醒了,在这营营众生中,这般清醒,倒显得有些可怕。
    他已经长高,也已经可以对她俯视,却觉得,这个女子,还是站在高峦之巅。
    要想与她并肩而立,还得,狠狠地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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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依然是细雨淅淅,皇城的春,今年似是特别漫长。
    微微的雨洒落地上是无声的,白天的湖凌轩,没有丝竹乐萦绕的时候,总是那么的安静。
    每到下雨的时候,白天的光线会略显柔和,每每遇此,雾塬总会坐在后院的凉亭里看书。这个凉亭,只属于他和鹫薇。
    他还记得他初练剑的时候,鹫薇会在一旁抚琴,他曾有几次投诉这样的话很扰乱心神,鹫薇只是冷冷的说道:“若是这么一点干扰你也无法忍受,那剑,就干脆不要练了。”
    鹫薇的琴音习惯性的乱散,时不时的响起,初时总是扰乱他。不能定性。可是久而久之,竟然能心无旁骛。
    不过每次与清瑶对剑,总是落得惨败的下场。清瑶就会很气焰嚣张的大笑道:“西陵雾塬,你想赢我,还早了一百年!”
    他不练剑的时候,鹫薇会要他看书,那些年代久远的书,纸质有些许泛黄,上面记载着先贤治国的轶事,每到遇到一些事情想不透,他就会跑去找鹫薇。
    鹫薇总是呆在清瑶的房中,或是安睡,或是发呆。把她叫醒,不知道从何时起,成了雾塬最喜欢的事。
    因为鹫薇醒来的那一霎那,会有那么的一点柔弱,惹人怜爱。他喜欢这样的,一点也不强势的鹫薇。但是当她清醒过来,就会言谈犀利的与他谈话争论。
    他总是败者。
    他也总是想不透,为什么鹫薇有这么大的能耐,这种目光这种远见,绝不应是一个青楼女子所有。
    大舌头的清瑶在被询问到为什么鹫薇会是最适合自己的教导者时,答得很理所当然:“因为她一生来就注定是要伴在君王侧的呀!”
    伴在君王侧?她确有这种资质,她甚至可以站在君王之前。但是却又为什么落魄至青楼,沦落为风尘女子?
    “因为跟我打赌输了呗。”清瑶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得意,“你不知道当我说输了的人得开一间青楼妓院的时候薇那个表情……哈……一绝呀!”
    这样的赌约听起来确实够荒唐的,但是落在她们俩个身上却又十分合理。
    伴在君王侧的女子,会是鹫薇这个样子的吗?有些时候,雾塬总会在想,伴在君王身边的女子,应是像母亲般温柔的,还是应该像,鹫薇,那样?
    有些时日,晴天忽然有雨。檀香缭绕的房中,面对面的传授,鹫薇会不自觉的出神,目光迷离在雨中,听不见他的任何呼唤。所以他也只得默默看书,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会一脸抱歉。
    她不知道怎么的,已经很久没有再挖苦他。以前的取笑奚落,似乎在她开始唤他名字不再叫着小子的时候便已不再出现。她将自己当成一个……一个什么?
    他们的关系较为奇怪。师生却没有辈分之分,朋友却又过于亲密,情人?那更是谈不上。
    不过,总归是有在乎。
    而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跨过成人礼的自己,身体不可思议的在快速成长着。每一天的醒来,感觉着的都是全新的自己。
    鹫薇的教导不遗余力。帝王学,却不是纸上谈兵的东西。光是靠看书,与鹫薇时不时的争论,并不代表什么。
    不过两年的时间并不漫长。雾塬依然习惯性的在墙上划着日子,一日一日的铭记,当初对着自己许下的诺言。
    西陵朝天启二十五年的春,终此一季,都在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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