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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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特厢里,苏云修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因不喜西湖龙井的干涩,略皱了下眉头,见瞿仁仲盯着台上听得甚是认真,忍不住打量台上的人几眼,道:“就是她么,上次见过的。”
瞿仁仲没接话,等一段唱完了,楼上楼下又是一片喝彩声,他才说道:“你父亲那边今天有消息没?昨日我到青苑去,大帅的身体越发不好了,连晚饭都不曾进一口。”
苏云修叹了口气,脸色暗郁下来,道:“上次皖军大败,我求大帅调兵去支援,大帅不仅不许,反而连军机处都不让我接近。我也与父亲失去联络,也不知道明宣他现在怎么样了。”
瞿仁仲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你父亲戎马半生,是和大帅打下半壁江山的老将,明宣又自来足智多谋,这次前线的军队是皖军的骁战之师,打胜不过是时间长短问题。”
苏云修也点点头,压下连日来的焦虑,无意再说。瞿仁仲却兀自一笑,指着台上道:“此战虽然来得急,少帅可是信心十足,况且她还在这,大可放心。”
这句话苏云修听得莫名其妙,转而端是一笑,颇有几分无奈道:“青苑现在是人仰马翻,却还要对外面做出风平浪静的样子,也就是为难着我们俩,父亲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儿子还花天酒地,夜夜笙歌。少帅定要拿下徐州和知州,不然我们还不知怎么臭名昭著,被那帮老顽固戳着脊梁骨骂呢。”
这边台上曲罢,碧衣轻喘着气下台,还未及卸妆,大家便立马团团围过来,叽叽喳喳说着话。
“碧衣,唱得真好。”
“第一次唱,一步都没有走错,真不愧是梅师傅亲自指教的。”
“呵!到底是名师出高徒,我们这些人是没得比的了,以后只要有口饭吃,也是造化了。”玉致因碧衣顶了琴瑟的位置,又博了满堂彩,看着眼红,满腹妒火无处撒,只好出言讽刺。
碧衣其实并无太多的欣喜,也没在意各样的神色,倒是月心怕有人拿话堵她,惹得她心里难受,忙将她拉到换衣室才得摆脱。
她一面换下戏服,用水洗去脸上的妆,月心帮她拆下头饰,梳理着乌沉沉的秀发,打趣道:“姑娘看来以后定是要唱主角的,等出了名,也要提拔提拔姐姐才好。”
洗净的一张芙蓉秀脸,干干净净似上好的白玉脂,碧衣脸一红,有些愧窘,睁着一双盈盈水眸道:“月心姐姐你也取笑我么,你是知道的,我原不是为了这个才唱戏的,不过是为着还清旧债,我迟早……”突然见月心腻腻地看着她笑,才知道自己失言,低下头摆弄头发。
月心见她难堪娇羞的模样,又疼又怜,伸出食指点她的额心,笑得欢畅:“小妮子不会是想嫁人了吧,好个多情的莺莺小姐,我这个红娘就避嫌吧,让你和心上人说体己话去。”当真起身拉开那道碎花帘子,碧衣从镜子里看到傅长安就站在门口,一身浅灰长衫,清瘦俊雅的脸庞更添几分儒雅,正看着她笑。
月心笑着走开,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顺带着关上门。碧衣垂着头,将头发编成股松松绾在脑后,弄罢完了,才轻轻说道:“你要来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傅长安见她一脸红晕还未消,在晕黄的灯光下,更显楚楚可怜,心里一软,柔声道:“今天下午放学放得早些,便过来了,碰巧看到你上台,肚子饿了吧,我们今天去吃馆子可好?”
碧衣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她也一直当他是大哥哥,没有顾忌,可近来常听人打趣,不禁也生出些别的心思,不大自然起来。
傅长安伸手过来接她的手袋,她脸又一热,忙打岔自解道:“我正想吃下街的馄饨,快走吧。”
他只是看着她宠溺一笑,“好,听你的。”
出了剧院的门,已是满天闪烁的星子,白天还阴冷得似要下雨的样子,此时的月色却是出奇的好,傅长安见她敞着大衣,忙停止步子,抬手一颗一颗帮她扣上,有些抱怨:“你的病才好些,就这样不注意,仔细着凉。”当她似小孩子一般的语气。
碧衣盯着他的手指,指骨分明清秀,指甲剪得很整齐,被月色镀上一层奇异的暖色,她心里溢着满满的欢喜,恬静而安和,就如他的人一样,只要他在她身边,就觉得安心。
他为她整理好衣扣,见她咬着唇像是在发呆,不禁一笑,伸手拍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你这个小馋猫,不是说要吃馄饨么,还不快走。”
她晃过神来,他已经走到前面,她突然出声:“长安哥哥。”
傅长安回过头,温柔地伸出手,碧衣脸一红,欢喜地上前环住,才羞赧地低着头由他牵引着走。
远处一株大槐树在夜色的掩映下,似一团墨绿浓云,黑亮的车身隐匿在里面,若不细看,还以为了月光砸下的光斑。
瞿仁仲坐在车子里看正走远的两个背影,撑着下巴暗思,莫名觉得有些冷,他皱了皱眉,便让司机开车。
青苑官邸的通路设置层层关卡,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平日里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此刻,一辆军用汽车飞快驰骋着,岗哨站得笔直,见是特制的车牌,便没有例行检查。
汽车停在一栋极宏伟的古式宅院门口,瞿卞功不等卫戍开车门,便自己匆忙推门下车。宅子门前的台阶砌得极高,他走得急,踉跄一步,差点迎着水泥地面摔下去,他的近身卫戍孙治平忙冲过来,叫道:“将军小心。”
瞿卞功伸手抵着额角,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青苑也和平时看起来不太一样,特别的…萧索。
青苑本是一栋旧时的老宅,百年的槐树和松柏长得极其高壮,硕大的叶子密密匝匝,这个时节,西面梧桐树的叶子铺面了整个庭院,清理干净了,不一会又是满地的苍黄。
瞿卞功强忍着不适,扶着孙治平的手往内院走,走了半日还只到中门,他心里烦闷,还未发作,看见瞿仁仲从东门急急赶过来,怔了怔,一种不好的感觉凝固在胸口。
瞿仁仲看见父亲,忙迎上去低下头,还未说话,声音便有些哽塞:“父亲,大帅刚刚陨了。”
瞿卞功只觉胸口猛然一沉,半响,才缓过劲来,厉声道:“把沈旭昌叫到大厅,立刻封锁青苑所有的消息,一个月内青苑无论家眷佣人一律不许出去。”吩咐完挥手让儿子下去,突然又想到什么,叫道:“仁仲回来,打电话找到云修,让他去接大小姐到青苑来,只是万万不能惊动督军处的任何人。”
瞿仁仲知道这其中的厉害,答应着去了。瞿卞功赶到内院时,只见平时在大帅面前伺候的几个下人全站在门外,三姨太一身白色缟衣,全身上下无一首饰,只在鬓旁簪了朵白花,见他来了,强忍着眼泪叫了声:“瞿将军,大帅他已经…”无法再说下去。
瞿卞功竭力安慰道:“请三夫人保重身体,切要好好守护着大帅,这里交给夫人,卞功到正厅办理军务。”
瞿卞功雷厉风行,先让沈旭昌亲自赶到汞地通报丧事,无奈战事正酣,范敬忠因着之前胜了苏国威一场,越发打得狠,祁明宣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便托瞿卞功全权料理父亲的后事。终在一个月后,祁明宣一举攻下徐州和知州,范石二人带着残余部队逃到湖州作抵死之抗,苏国威继续镇守皖军南大营,祁明宣秘密返回锦州城,才对外发布丧事。
一时间,整个锦州城几乎陷入恐慌之中,督军处有不少祁大帅的旧部老将,均不满祁明宣子承父业,私揽大权,暗地里做了不少小动作,其中以霍世宗及其亲系部下最为猖獗,已然摆明不把祁明宣放在眼里,嫡系与反派的争斗,日演愈烈。
往日歌舞升平,富乐消融的锦州城布满铅沉的黑云,有心之人预谋策划的改朝换代,时局震动不安,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