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萱握着木梳，熟练的为霍堪怜挽着发髻。眼前不远处的铜镜里映出两人的面容，她抬了眸无意看去，镜中所见霍堪怜小巧的脸庞已经瘦了一圈，面色淡的看不见一丝红润，而她此时静静看着梳妆奁，眸光里神采不再。
    碧萱手下不禁一顿，看着镜子微有失神。
    霍堪怜变了，别人或许察觉不出来，作为最熟悉她的人，碧萱极为敏感的发现了。也许她仍会同自己说笑，胡胡闹闹地开着玩笑，可总在笑过之后，生出那么一丝怅然的神色，像在平静的湖面划过一道水痕，转瞬即逝，可实实在在的存在过，细细的掠过心里。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霍堪怜，平静的笑容下是深深藏着的情绪，似是忽然成熟长大了许多。然而这样的她，却让碧萱心疼不已。她知道，那日淋雨生病，声声唤着的那个名字，便是改变着一切的人；而两天前那个晚上，眼睛都哭肿了的霍堪怜，在梦中呓语也是一遍遍地叫着那两个字。
    司洛，司洛……
    碧萱透过并不十分明亮的铜镜看着霍堪怜失了光彩的眼眸，心中暗问，一个司洛，值得公主这么苦着自己么。
    两个人，一前一后各自想着心事，忽听得门外有人急急奔进的声音，蹬蹬蹬的踩在屋外地板上。
    碧萱收了梳子，侧头对刚刚跑进来的芷芸斥道，“这是做什么？都没个规矩了。”
    芷芸惶急的面色被斥的一愣，忘了说话，倒是旁边的芷荷上前回了话，“碧萱姐，皇后娘娘派人请公主去一趟凤栖宫。”
    “现在？”见霍堪怜只是偏过头，没说话，碧萱便替她问道，“可知是为了何事？”
    “这——”芷荷支吾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旁边的芷芸看起来更是慌杂。
    见她二人表情，霍堪怜猜到事情大概有些不好，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回答，只得问她们，“到底什么事？芷荷，你说。”
    芷荷嘴唇动了动，“是——为了宫里头这两日的流言。”
    “流言？”
    “说是，两天前有人看见邬国的祁公子到了华音阁，一直呆到第二天早上才离开。所以她们都说，公主和那祁公子有……”她似是抿了抿唇，才轻轻吐出后面的两个字，“私情。”而后又看了看霍堪怜的神情，见她好像没有生气，便接着说下去，“这事在宫里传了一日，今天不知道被谁说到皇后娘娘那里去了，娘娘这才派了人叫公主过去问话。”
    芷荷回答完，室内一片安静。霍堪怜瞅着地面看了好久，忽的一笑，站起身来，“那就去看看好咯。”
    碧萱一把拉住她，语带担忧，“公主——”
    “没事啦。”霍堪怜反手拍拍她的手背，“这件事，只可能是我们华音阁的人传出去的，萱姐姐帮我找出那个人。母后那边……我也大概知道是谁这么咬耳朵的，无非是想让我难堪嘛，从小到大，见的多了。”
    见碧萱仍是极不放心，霍堪怜只得拉了她手，露出往常大大的笑容，“萱姐姐放心啦，我正想这宫里最近怎么这么安静呢，这不，就有人来给我添乐趣了。安啦安啦，萱姐姐什么时候看我吃过亏？”说着，眼睛亮了一丝狡黠。
    这是几日来，碧萱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活灵的光亮，不禁手下一松，心头也卷过一丝轻轻的情绪。
    换了衣服出了门，碧萱留在华音阁查人，霍堪怜便带着芷荷去往凤栖宫。
    几日没出来，才发现天气阴的吓人，沉闷而厚重的云絮堆在天空，似有狂风暴雨孕在其后，压的人闷闷的，喘不过气。
    转过一路绿树，另一头走来一个华服身影，霍堪怜瞥了一眼，脚步跟着一滞，然后转了个方向，就向另一条路上走去。
    “堪怜！”那人看见她，快步走了过来。
    霍堪怜又走了几步，仍是停住了。耳边传来芷荷的问安声。
    那人走至她面前，伸了伸手习惯性的想拍拍她的头，刚一抬手，又顾忌什么似的收了回来。
    “那件事情……我听说了。”
    “哦？”霍堪怜挑挑眼角看他，“那太子殿下有何指教？”
    一句话，将霍寂旸要说的话堵在了口中。他虚了眼，看着霍堪怜依旧倔强却明显消瘦的脸，听着她口里惯用的称呼变成这个他人唤来熟悉而从她口中说出来极为陌生的四个字，心里就如这天气般，堵着厚厚灰色云棉。
    不过，他也知道眼下重点是解决流言一事，便压了心情，认真问到，“宫中所传之事可是真？”
    霍堪怜本想解释，但一思及不久前的事，便改了口，“就是太子殿下所听到的那般。”
    霍寂旸只一顿，便说，“该是为了他吧。”
    这个他，当然不是指的东方祁，
    霍堪怜忽然想笑，虽然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从这个小陪到大的兄长，可是，对方对她却是一如既往的了解，从里到外，所有想法他都能轻而易举的知道。
    “我不知道祁王到底为你做了什么，但是，你怎么能让一个男人在你宫里呆一个晚上？”
    “这有什么，你当初不也是深夜了还在我房间外守着么？！”霍堪怜忽然反驳，声音里都带了一些愤怒。然她看见霍寂旸微愕的表情，便撇了头，淡淡道，“反正都是要嫁给他的。”
    霍寂旸闻言更是一惊，“堪怜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嫁给邬国祁王。这不是三哥哥你所期望的么？”
    这一声三哥哥，明显蕴满了嘲讽，而霍寂旸没有来得及计较，他的思维还停在霍堪怜所说的话上。
    她说，她愿意嫁给东方祁。
    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霍堪怜一直坚持不移的念头骤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她居然，愿意和亲。
    “堪怜……你是说真的么。”霍寂旸没发现自己一向稳淡的声音都带了些微的颤抖。
    “是。”霍堪怜答的斩钉截铁，那边坚定的回答，坚定到心里泛起的涛浪涩意都被压在了下面。
    霍寂旸半天无言。
    要堪怜嫁给东方祁是他思之又思后的决定。东方祁在邬国拥有重要地位，手握重兵，若与之结为亲家是再好不过了，而堪怜是自己身边极为重要的人，这番和亲必有诚意。
    此外，东方祁虽无羁了点，但对堪怜却是实在真心，将她嫁给他，也不用担心她受委屈，想必东方祁定会尽全力护着她。堪怜是他最珍视的妹妹，以他的眼光，东方祁当的上她的良人。
    而最重要的一点……霍寂旸的眉头稍稍往上一挑，心思倏地一转。堪怜嫁到邬国，便可同司洛断了联系。堪怜对司洛的感情，也可随着这时间空间的阻隔，慢慢的，一点点的消磨殆尽。
    然而，时隔多年，当霍寂旸再想起此时的想法，才知自己低估了感情，同时，也高估了时间。
    不过现在，他对着霍堪怜的决定，仍是掺了丝丝复杂情绪，只是被对以后的期望所压制了下来。
    霍堪怜观摩着霍寂旸目光深浅的不停变换，许久之后才听得他言，“既是去母后那里，不如我陪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