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罪篇 第四章 被吞噬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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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衣服……”
背后突然传来封简的声音,殊不晰放下窗帘,脱离了阳光的照射,发色上的变化立刻消失不再。
封简穿着殊不晰准备的那套样式繁复华丽的晚礼服,对着镜子,略张着嘴唇:“这套衣服,不是……”
“是林的。”殊不晰踱过去,替封简轻笑了一声,“已经很多年了,从前,他最喜欢的就是这套衣服。”
封简却倏然沉默了。
“林他,其实是个很单纯的孩子。”殊不晰垂下眼睑,眼神渐渐迷离起来,嘴角含了一丝浅笑,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似的,“我想我是再也遇不到这样的孩子了。”
封简扯了扯衣服的衣领:“你这是何必?”
“呵呵……”殊不晰望了望封简短发下的脖颈,抬起手,纤长的手指挨上了封简的脖子,“简,为什么你要出现呢?呵,你说,如果我杀了你,林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封简对着镜子浅笑:“你可以试试。”
殊不晰放下那双扼着封简喉咙的手,后退了一步,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只是个玩笑罢了。”
封简望了眼镜子里的银发男人,回过头:“这套衣服现在穿出去,会不会吓到别人?”
殊不晰微笑:“你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我这里只有这一套合你身材的衣服。或者,你愿意试试我的衣服?”
封简摇了摇头:“那样更奇怪。”
殊不晰沉默了一瞬,冷不丁开口:“柳朝阳的主人,是JA家族的SK。”
“SK?”封简愣了一下,挑了下眉,“那家伙?呵,怎么,原来柳朝阳的堕落是那群狼人的恶趣味?”
“算是吧。同时期,A市有近百个人在JA家族堕落化,你家那只小狼,也是其中一个。”
“是怎么回事?”
“心中有怨,但没有报复的力量,对这个世界的怨恨自然越来越深,最后,就只能选择用堕落的方式来报复这个世界。作为初级的堕落者,他们中的有些甚至连理智都失去了,欧秉辰的意志力并不能算坚定,所以我很诧异,他居然还存有一丝理智。”
“你是什么意思?”封简正在整理衣领的手僵在了脖子附近。
“欧秉辰那孩子,也许本来就是暗性体质。我知道你想让他回到过去,但是,如果任其发展,到最后,搞不好会成为高阶的狼人,让他自己去走自己的人生,也许他会过得比在欧家好。”
封简抿抿唇,“成为高阶堕落者,血腥的事情做多了,总有一天会和自己曾经的同行、甚至是家人对立,那时候他一定会后悔。”
“简,介入太多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对你不好的。”
“这个我知道。但我不是你,做不到对这些漠然。”封简穿好长靴,拉开了房间的门,“我……先走了。”
“嗯。”殊不晰点点头,踱到房间的吧台旁,倒了一杯红酒。
“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想问一下,你在我的别院安了摄像头?”
殊不晰浅饮了一口红酒,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没有,我可不干那种没品的事。”
“那,殊不晰阁下,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我发作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殊不晰回过头,对着封简举了举酒杯:“直系血亲之间,总是有那么一点感应的。”
门口的男人沉默了一瞬,关上了厚重的房门。
殊不晰望了眼那房门,径直走到窗前,取下挂在床头的画,将它转了过来,画框的背面是一面镜子,而映在镜子上画面,并不是他的脸,而是一个房间。封简家的客房。
像是站在房间侧面的上方,向下俯视的感觉。
柳燕坐在床沿,长发垂下来,散落开。她维持着这个动作良久,才站起身离开。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Umustdon’tknow
Whatislove……”
殊不晰自床头柜上抓过手机,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封简略显低沉的笑声:“你居然也用这个铃声?”
殊不晰附和地笑了笑:“我说过,直系血亲之间,总是有那么一点感应的。”
***
欧世文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嘴里叼着一支烟,满脸的玩世不恭,眼里的嘲讽,嘴角的讥诮。他的肩膀上满是猩红的血液,似乎被什么东西撕扯过一般,但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浅笑。
“地狱这个地方,听起来很可怕,事实上还是很美丽的,林,现在我免费送你去玩玩,不感谢感谢我?”
“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殊林擦掉嘴角的血迹,收起尖牙。
“你太放肆了,居然在我的地盘上胡来,明显是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他皱了皱眉,“看来,不解决你是不行的。”
殊林一挑眉,“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就别再为你的怨恨找借口。”
欧世文半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在我面前摆出这副大少爷的架势,我不是你们族里的那群白痴,没有必要对着你点头哈腰。你可以在你父亲替你撑起的那片天底下作威作福,但不代表处在其他地方的人也会遵从你的一切指令。”
“你在讽刺我是井底之蛙?”殊林微微握住拳。
“就是这个意思。”欧世文低笑一声,“我知道你现在想杀了我,不过,你能做到吗?”
殊林垂下眼睑,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欧世文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放心吧,马上就结束了。”他抽出银枪,对准殊林心脏的部位,“只要你求我,我就给你一个痛快的解脱,当然,你可以选择痛苦却有尊严的死亡。”
“我有选择吗?当然是后者。”殊林垂下眼,盯着那把枪,“呵,欧世文,你记着,如果今天,我没有死,往日就一定会让你付出相应的代价。”
“OK,我等着。”欧世文又将枪凑近了几分,“我们有骨气的血族小王子,你又不是猫,能有九条命吗?”
……
封简自梦中惊醒,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忘记了是哪本书上说过的,在进行了血液的交换之后,接受者常常会在梦里看到被吸血一方的记忆。
已经连续两天。这个梦让封简无法安然入睡。
那是殊不晰脑海中最深挚的沉痛。
原来当年那一幕,他完完整整地看到了。但,为了让封慕歌这个人彻彻底底地消失,他最终还是没有出现。
那一枪,狠狠击穿了殊林的心脏。
然后,鲜血从他胸前的伤口里涌出来,渐渐,将整件衬衫染成了血色。殊林的眼角,滑脱了一滴眼泪。落在胸前的伤口附近,被红色掩埋。
空气中的血腥味,第一次没有让他觉得香甜。
殊林消失了。
但直至如今,他依然不知道,原来那时,能够阻止这件事发生的人,就在这附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个画面。
那个人,看着欧世文将枪抵上他的心脏,看着他的鲜血染红身下的地面,看着他最后化成一堆死灰。
封简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最终也没有出现,殊林同样不知道。
封简给自己泡了杯速溶咖啡,喝了一口,又将杯子放下,转头望向墙上那幅画。
居然又留在了这个房间。
那幅画仿佛有什么魔力,似乎不看着它,他的心就会焦躁不安。
殊林的眼神空洞着,那只血色的眼,仿佛就望着他。封简自嘲地笑笑,想将那幅画取下来,却又放下了手。
眼前忽然就出现了封慕歌勾线上色的认真表情。
……
“这幅画……”
“林,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血给他?他是个猎人,怎么会对你好?”
“秉离只是个单纯的孩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而已。”
封慕歌放下画笔,望着画上的两个人:“林,其实,你才是最单纯的那个。我有这个直觉,欧秉离会害了你,一定会的。”
……
然后是殊不晰面无表情的脸,他从来没有见过,殊不晰那样的表情。
“你说,封慕歌?他死了啊……消失了,永远不回来了。”
“除了这里,他还能去哪里呢。”封简风衣的下摆被风撩起,四下里,落叶席卷了秋季的凉意,仿佛蔓延了这整个世界,“你这样做,究竟是何苦?”
“封简,如果你真的想让封慕歌回去,那,就把殊林还给我。”
……
“原来是这样?你不是吸血鬼吗?为什么你能直面阳光?”
殊不晰僵直了身体,看着面前敞开的窗帘,和窗外的盛夏风景,良久,笑了笑:“你知道了?”
“我听说,吸血鬼在吞噬了光性体质的人之后,会变得能够直面阳光,但是,在被阳光照射的时候,外貌会发生变化,会变得,像是那个被吞噬的人。”封简垂下了眼睑,“慕歌他……”
“你能明白就好。”
“为什么?!明明——明明近千年都安于黑暗,为什么会突然想要站在阳光底下?”
“呵,为什么……你该知道的,林不是说,想站在阳光下么。那时候的他做不到,却整日期盼着,由我吞噬封慕歌,没有任何副作用,于是我决定代替他去看看。过去的我无法站在阳光下,但是现在,我能了,他却不在了。”
……
封简点了支烟,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取出烤箱中的面包,端了一杯牛奶,向地下室的方向走过去。
***
欧秉辰躺在床上,半眯着眼,看着天花板,像是没有看见将食物放在床头柜上的封简。
“起来吃东西。”
“原来封先生你还记得我啊。”欧秉辰阴阳怪气地拐着调子说话。
封简将餐盘向着欧秉辰推了推:“去洗个手,然后吃东西。”
“我不吃。哼……两天,你饿了我整整两天,现在还来干什么?”
封简盯着他的脸看了看,端起餐盘转身就走:“你不吃,那我就带走了。”
“带走就带走,谁怕谁?”小孩子理直气壮地哼哼。
封简的右脚刚刚踏上台阶,欧秉辰却翻起身急忙叫住了他:“你还真拿走?”
封简回过头,微笑:“你啊……还真是……饿了两天,还这么生龙活虎?”
“别管那么多了——快给我!”欧秉辰连鞋子都没有穿,径直跑过去,抓过封简手上的餐盘,一副唯恐别人跟他抢的表情,端起牛奶一饮而尽,然后抓起面包,“说真的,这些东西根本填不了我的肚子,吃了就跟没吃一样……”
“我叫了快餐,应该一会儿就能送来了。你先拿它们垫个底。”
“不是这个,我是说,能不能替我叫个牛排之类的肉食?”
肉食?
封简恍惚了一瞬,忽然想起柳燕和殊不晰说过的话。
……
“我从美国赶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叔父他……他竟然变成了一具干尸……脖子的左侧,有两个极深的洞……就像是电影里……吸血鬼……像……四年前的那个孩子……”
……
“柳朝阳的主人,是JA家族的SK。”
……
狼人并不吸血,它们是肉食动物,只是贪恋人肉的细嫩美味,才会做出伤害人类的事情。
如果柳朝阳的主人是SK,那么……那牙洞……
现在想来,柳朝阳那时,似乎是在不断叫柳燕离开那个地方。
封简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急急站起身:“这么说……柳宅里,还有其他的东西?”
“什么?”欧秉辰咬着面包,睁大眼睛望着封建。
“等一会儿快餐来了你自己去接,我有件事请马上要办。”封简快速拍了拍欧秉辰的肩膀,转过身就冲上了台阶。
欧秉辰瞪圆了眼睛,急急站起身追出去:“封先生你一定是在开玩笑——现在是早晨,我不能见光啊——!”
——
殊不晰坐在柳宅客厅的沙发上,手里的高脚杯里红酒透明的颜色染上了淡色的嘴唇。
柳燕坐在离他有相当一段距离的沙发边上,喏喏地盯着封简。
封简却望着黑发的殊不晰愣了很长时间。
“我就知道,你根本没有仔细想过我的话。”殊不晰长长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我提前了一步,你可爱的小学妹,现在可就成了一具干尸咯。”
柳燕局促地看了封简一眼。
封简闭了闭眼,退后了一步:“没事了就好,那,我先走了。”
“不想看到我这副样子?甚至连在这栋宅子里杀人的故人都不想看看了?”殊不晰的声音突然冷下来。
“故人?”
殊不晰抬起未持酒杯的左手,将手中类似水晶的东西抛了出去:“回去看看,便会知道他是谁了。”
***
封简端了份牛排给奄奄一息的欧秉辰,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家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面前摆着自己放在冰柜里的红酒,右手中端着酒杯,左手则捏着电视机的遥控器,一个台接着一个台的翻。
封简忽略了男人的黑发给他带来的不适感,在茶几上铺开了皮革,将高脚杯里的水银小心地倒在上面。
“怎么又是记忆?”封简端详了一下水银上的画面,皱起眉。
殊不晰喝了口红酒:“这没什么奇怪,记忆通常是一个人内心中最干净的东西,它讲的永远都是实话。哟,这次怎么跟上次的不一样?不是一个画面?怎么……还有一段话?”
“你怎么会知道我上次取到的是一个画面?这次别再跟我说什么感应之类的鬼话!”
殊不晰的动作僵了一下,沉默了良久,笑了笑:“是客房的那幅画,我透过林的眼睛,能够穿过墙壁,看到别院的每个角落。”
封简一个箭步冲到殊不晰面前,一手抓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握成了拳:“你什么时候对那幅画动了手脚?!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那是慕歌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
殊不晰手中的酒杯一歪,里面猩红的液体撒了出来,沾湿了他的衣服。他看着那件被弄脏得彻底的衣服,自嘲地笑了笑:“我们连吞噬术都精通的封简阁下,以你对血族魔法的熟悉程度来看,我有什么办法,能在一幅已经完工的画上做手脚?”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幅画的线条本身就是一种咒语,你明明看懂了,又为什么非要装傻?”
“慕歌不懂血族咒语,他怎么可能画出咒语?”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殊不晰试图拂落封简抓着自己衣领的手,却发现他用的力道极大,根本拂不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
“我要你现在就说。”
“如果我不想说的话,就算你再怎么问,我也不会说。”
封简的瞳孔骤然缩小,良久,松开了那只手。
“先看看那段记忆吧,这些事情,如果上天要你知道,那,你就一定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