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这个秀才俱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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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楼的白天和黑夜,真是差距甚远。
沾着蛛网的牌匾已然被扫净,青字金边,霸气得无可比拟,简单,确实有摄心力的。
瑞城小巷一里都已挂上了朱红灯笼,白日幽静得吓人的长道此时却人声鼎沸,达官显贵络绎不绝,半丈高的门栏跨过,入目便是惹金镶玉,鼎铛玉帘,翠玉挂子垂了一帘又一幕,人潮掀动了,响得清清玲玲,一点都听不出欢场特别的脂粉和浑浊的味道,琉璃屏风被五色霓光反射成多彩,蕴光暧昧又惑人。
琵琶伴着七弦悠扬,偶有两声玉箫洞然,丝竹之音而非靡靡。君凌天立于门边,笑容依旧猥琐,“这位客官请进,南来五座是您定的位置,来个人领这位官人进门儿啊——”
“哎哟柳兄,哈哈,挺久没见啊,真是非华叔开舞之日外你就不出现么?唉唉,您先里边儿坐着——”
“等会儿!这位小朋友——嘿嘿——让大爷我香个再进去——”“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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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绸在后院呆着,瞅着门缝儿,外面主厅里黄花梨盘凤椅上八八六十四方对桌椅已然坐满,君凌天对后边儿的客人们赔笑推演,“今儿个主厅一楼已满座,各位啊请上二楼侧厅。”摆手一向上,各色倌儿伶角儿,个个儿的明艳动人,笑靥若妖似媚,一副任君品尝样,满是不爽的客人们被看得浑身一颤,转而笑开,跨步上了偏梯二楼。
“沈绸你还在发什么呆!”夺命算盘从他脑袋上敲下,沈绸立马变身如来佛祖,满脑袋的包啊——
“勾——勾沉——”漂亮的眸子含水雾光,勾沉却是未有空闲搭理他,快速的拨着算盘,翻着订单,和身边的小厮吩咐着,“御风二座的李大财主得侍候好咯,上新进的朝露,恩,让若夕去敬酒,争取拿下那五千两的生意啊——”
待小厮走后,陆勾沉才回过头来,“你,就你,去后院暗房里把鼓风机搬到二楼恩,快去!”他算盘一摆,指向左侧回廊的最里一间,沈绸点了点头,屁颠儿的去了,勾沉依旧是拨撩着算盘,口中念念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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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色锦装的珏倾下缓步走上了大厅中的戏台,“感谢各位来宾在霜深露重的初春夜晚光临黑楼。”笑得官方,大堂顿时掌声四起,对桌后的侍仆小婢掺茶倒水,摆上瓜果小点的动作几乎是瞬间完成,在悄然之间,礼已至贵。
倾下满头金毛的脑袋微微佝下,浅鞠了一躬,后道,“今日初十,又是华重开舞之日——”台下已有人激动得准备起身大喊,把鼓风机抬上二楼的沈绸正抹着汗呢,忽然听到一句令他讶异的话“华重开舞之日——”奸诈秀才还会跳舞?噢买糕的。0。0
“但请各位稍时片刻,先请聆一曲《水调歌头》。”珏倾下微笑着退了场,琵琶声起,楼里灯光却是暗了下去,昏暗中不知是何方发出的音律,似环似绕,置身律境,一勾一撩,一捻一挑,在欢场演奏的曲子,媚俗入骨,却透着几分了然,几分凄清。
二楼莺莺燕燕已停止了追逐嬉戏,寻欢逐客也停下身形,倚着栏杆,纷纷向下瞭望。暗色的光转为淡然的白,弦乐师们纷拾起手中的乐器,合奏那一曲入隐之音。
先是一只脚探出戏台,脚踝上的铃铛撞得是清脆作响,沙槌轻敲着节奏,铃儿晃得相合。然后是雪白的小腿,裹着一层红纱,大腿亦伸出时,随着一个漂亮的翻身,人稳稳的落在了戏台中央。
台下惊骇一片,却没有人先语,沈绸的嘴大张着久久不能闭合,直勾勾地看着台下,那人,熟悉的绛红长袍,但他不再含着三分无邪七分狡黠的笑意,有的,只是若道无人的空灵,与天地不纳之入眼的孤傲气。
随意扎起的发随曲而舞,随身而飘,开襟的衣衫,一件内衬一件薄纱,腰带松松的系了一圈儿,好不慵懒,轻灵的一跃转身,露出背后的血红牡丹,华重侧过脸来,面容不似女子的娇柔媚态,亦有别于男子的粗犷,沈绸呆立着只想一呼赞叹,“好一个国色天香!”
华重未施粉黛却苍白的面容稍动,轻启红唇,“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
跃身,双腿交叠,快速的环转,落地,再次回环,右边红色水袖从左臂一抚而下,递手间,挽了个袖花,向台前推去,“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红霓——”
红袖翩然若错,不为意之间,宾客却只看到满目绛红,瞭眼乱。苍白的颜在红中特别的明显,低垂着眼,望不穿的深婉。“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
不知何时,陆勾沉已站在了沈绸的旁边,带笑,看着台上的华重,“惊异么?”却是对象为沈绸的问句。古琴寥寥,弹出他不得志的憾意。
沈绸白衣一抖,眼底是不住的惊艳,侧过身来,讶然一笑,“听你叫他秀才,我只道他是真的文弱书生呢——”
陆勾沉不置可否:“前是锦城名伶,为知己所赎,满腹才情欲想助卿,便去考了个功名,达官嫌他出身不净,只乡试过了,得了个秀才。后来经历了不少,还是重拾了老本儿,开了这黑楼。不过他很少舞了,每月初十才唱一次,也只是为了,呵呵,待知己而已——”
他脚步轻灵,若旋似转,像画中的仙人跳出了纸宣,不再只拘泥于墨色沉重,现于人前,瑶琴玉身舞,天上,也难得一见——
陆勾沉走到那鼓风机前,轻轻摇着那木质手柄,出口处便飘然多出些白色花瓣,略有淡淡的粉,混在华重绝美的舞里,客人的眼前。陆勾沉眼一抬,示意沈绸来接手,沈绸与陆勾沉换手之间,勾沉已快速地扯出二楼的绕天红绸,向台下的他,抛去。
那一刻,华重抬头,眼中少时的迷惘,而后他接住了绸,纵身一跃,用力荡开。
“坐玉石,敧玉枕,拂金徽,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
他环绕着楼梁而飞升,风吹衣袂扬,若惆怅,台下宾客皆起身向上望那绛红身影,有人忘记了呼吸,有人满口惊叹,满座哗然——
花雨依旧在下,绛红长袍还未落褥,“也许是他太傲,一个伶人不该有的傲,所以注定了,他的孤,他悔他未能与那知己一般门户当对,身份若近,他自卑与他把酒相邀的月色都是因人而异的,你听出来了么?”陆勾沉微一沉吟。
“他的心在悲鸣。”
“我为灵芝仙草,不为朱唇丹脸,长啸亦何为——”他飞舞,盘桓,仿若一只茕凤,飞不出,自身缠上的羁绊,风尘不染,却永套上那枷锁,外形清脱,内里沉重。
“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他落地,牵着红绸,以绸为轴,让双手,身体与之相缠,承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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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舞罢,华重放开了红绸,颔首,向来宾示意。丝竹之声已停,满座寂静。
陆勾沉笑着在众人回神之前拍手叫好。而后掌声如雷,延不断绝,喝彩,口哨,呼喊,证明了他那一舞,完美落幕,华重又恢复了从前的神色,笑容三分无邪,七分狡黠,仿佛适才那丝丝寂寥和失意的并不是他,那是他的真,皆倾注于舞里,也许,他连自己都没发现。
孤傲且自卑的心境,他将它折得好好的,藏入了不为人知得地方。
沈绸笑得坦然,“谪仙何处——他自己,未尝不就是谪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