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手掌微微向下压了压，女警不再追问，温柔道：“建安记得回去谢谢那位叔叔。”
    男孩点头，看向陆丰二人，如同死水的眼底飞速闪过一丝异样情绪。
    陆丰看得分明，心中已大致有推断。
    “他家情况比较复杂。”警察眼神同情看着男孩向陆丰二人解释道，“他父亲死后，家中没有一个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如果放弃继承遗产，确实可以不用赔偿。”
    警察虽然同情男孩，但这段还真没有掺杂感情因素。
    肇事司机的妻子两年前去世，如今家中就只剩下一个瘫痪在床的母亲，和刚刚上初中的儿子。
    这两者显然都无法负担赔偿款。
    听到警察描述肇事者家中情况，花子远有些于心不忍，但他认为自己并不是苦主，没有开口的权利，只能将想法压在心底。
    陆丰将花子远的表情转变看在眼中，心中忍不住叹气。
    这场事故中除了已经死亡的肇事者，就属花子远伤得最重，但他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真是好心过头了。
    微微摇了摇头，陆丰对着警察道：“我可以不追究肇事者的民事责任，但一个家中有老有小需要照顾并且开了多年车的成年人，为什么会在大白天明知故犯？”
    酒驾就算不出车祸，被抓住也是吊销驾照，甚至要进行行政拘留，身为家中顶梁柱的肇事者竟然以身犯险，背后原因很值得推敲。
    警察低头沉默。
    肇事者家中情况太差，他们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事出有因，但种种迹象表明，这次事件就是很普通的交通事故。
    见到警察不说话，陆丰便知道他们没有找到证据。
    他并不意外会有这个结果。
    “死者为大，我们会签署谅解书。”
    两个警察和司机儿子都没有想到陆丰二人竟然会选择不再追究这件事。
    “陆先生，您是受害者，追究责任是您的权利。”
    “不必了。”陆丰抽出资料中的文件，查看一遍确定没问题后签下自己的名字，将其递给花子远，等到花子远也签好字，陆丰将文件放在两个警察面前，道，“就这样结案吧。”
    拉着花子远起身走到门口，陆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回头提醒道：“小孩子一个人照顾奶奶可能会比较困难，你们最好多盯着一点。”
    说完，直接开门离开，后续发展与他们再无瓜葛。
    警察看着半关上的门扇，神情复杂无比，过了几秒才叮嘱女警将张建安送回去。
    女警答应后送张建安离开，整个会议室安静下来，警察像是泄气一般靠着椅背，闭上眼睛低声喃喃：“希望这件事真得能结束吧。”
    警方之所有要草草结案，是因为这场事故太干净，干净到他们在这么多年的卷宗之中都找不到类似的案件。
    有时候案子过于干净反而是一种异常，如果这件事只是意外，到此为止对双方都好。如果不是意外，继续大张旗鼓查下去，让幕后之人察觉到异常，肇事者的家人和陆丰二人都有可能再次遇到危险。
    这番考量警方自然不会告诉身为当事人的陆丰，只能用蹩脚处理方式。
    好在陆丰没有心思继续在炎城耗着，也不想将普通人拖下水，轻易签署了谅解书。
    谅解书表明肇事司机不需要付出民事责任，剩下要解决得就是肇事司机酒驾导致重大事故的刑事责任，而刑事责任可以由警局作为诉讼人直接提出。
    从表面上来看，陆丰和花子远和这件事已经没有关系，之后能不能掉出来大鱼，就看警方的本事。
    离开警局步行回停车场，陆丰和花子远在路上几乎没有交谈。
    陆丰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安静独处，花子远虽然有一肚子话想说，但他也看得出来陆丰此刻并不太想和他人说话，便没有打扰。
    一路无话回到车内，陆丰将车辆启动后询问道：“你的胳膊怎么样，要不要回医院复查？”
    “就是有时候会痒，其他没什么感觉。”花子远抓着安全带犹豫了几秒，还是开口道，“你是不是不高兴？”
    “？”
    陆丰诧异地看着花子远，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见他没有生气，花子远松了口气，偏头看着陆丰道：“就是感觉你身边的气场很低。
    “气场低吗？”陆丰回忆了一下他刚刚路上想的事情，道，“你觉得人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吗？”
    肇事者能够在妻子去世后独自撑过两年时间，就不可能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没有充足的利益，他又怎么会放着家中瘫痪老母亲和未成年儿子不管，毅然决然搭上自己一条命。
    但一条人命需要多少钱才能买下？
    看似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证明这件事不是意外，但如果真的仅仅只是意外，警察根本不会这么轻易答应让他们见肇事者无民事行为能力人的家属。
    这次见面明显是在打感情牌让他们不要追究下去。
    或许是查出来了什么被人叫停，又或者是觉得想要掌握实质性证据，追究下去很可能会扩大伤亡，但不论哪一种，本质上都是仗着他们受到的伤害并不严重。即便肇事者真因为好处而动了歪心思，在他已经死亡家中还有生病老母和幼子的情况下，也无法对他们进行赔偿。
    换而言之，一种另类道德绑架。
    这对他们二人来说很不公平，但谁让他们两个运气好。
    陆丰猜测已经接近七成真相，但他却忽略了警方这个举动要保护的可不只是肇事者家属。
    “用命换钱，实际上也是用命换命。”
    陆丰推理靠逻辑，而花子远推理靠玄学，他看到张建安的时候就已经大致看透了对方的命途轨迹，再结合之前遇到那位司机身上的气运图景，基本上能还原出原因。
    “一人死两人生。”
    肇事者用自己一条命换了母亲的命和儿子日后的生活，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说估计觉得这是一个很划算的买卖。
    “满手血腥却想置身事外，呵……”
    轻嗤一声，陆丰没有再多说什么。
    不论这件事是否是意外，在肇事司机死亡之时，就已经没有追究下去的必要。
    买凶杀人，撼动不了陆家，甚至不能让那个陆天青倒台。
    这个筹码不够，况且陆天青被陆家当成继承人培养这么多年家，不可能留下对自己不利的把柄。
    一味追查只会打草惊蛇。
    “因果轮回，善恶有报。”花子远看着窗外远处，脸上已无寻常时间的开朗乐观，语气淡淡道，“没有人能逃脱。”
    陆丰点头附和了一句，但比起善恶有报，他更相信自己。
    “既然你的伤势暂时没问题，我们现在就起程回京都。”
    花子远拿出老人机看了一眼时间，道：“不晚吗？”
    “高速上会有休息区，入夜我们找个休息区等到天亮。”陆丰转了半圈方向盘将车辆从停车场驶出，“炎城不是久待的地方。”
    在炎城人生地不熟，银行账户又被封了，想要办个事处处受限制。京都虽然有陆家那个庞然大物在，但陆家自诩清高，最起码不会在明面上动手，而且他的大部分人脉也在京都，处理麻烦能得心应手一些。
    “行。”
    既然开车人没有意见，花子远这个坐车的更不会多说什么。
    小汽车离开市区进入高速，一路北上。
    炎城云成集团代理总经理办公室，身穿西装的男人站在落地窗旁，俯瞰着窗外夜景，光影落在他脸上，让原本偏柔和斯文的脸庞多了几分阴沉意味。
    口袋中手机铃声响起，男人拿出手机，眉宇间阴翳越发浓郁，接通电话语气冷漠。
    “找到人了？”
    “没有。”
    “什么？！”钱峣面上冷静面具再也维持不住，手机被捏出嘎吱声，“你之前不是保证过，只要人还在炎城，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能挖出来？！”
    “但前提是他们在炎城。”电话那边对钱峣的怒意不满道，“钱峣，为了陪你演这出拙劣的戏，我们甚至动用了一个钉子，别得寸进尺。”
    话筒中传来的阴毒声音让钱峣恢复冷静，压制着怒火道：“拿了钱就要完成任务。”
    “放心，我们没有赖账的意思，只是这剧情要改一改。”
    钱峣皱眉：“什么意思？”
    “”路见不平”这个剧本，当然不能是简单的小混混找麻烦。”
    阴冷笑声通过电话线传来，钱峣忍不住抖了抖肩膀，忍住不适听男人将话说完。
    “患难才能见真情。”
    “你要做什么？”
    “陆丰如今官司缠身，肯定会从高速赶回京都，这两日多暴雨，鹰喙崖那边可不容易通行。”
    鹰喙崖是炎城通往京都高速上的必经之路，道路两侧是连绵千米的山脉，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每到梅雨季节都会有短暂时间无法通车，
    钱峣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没有一丝犹豫道：“会不会留下把柄？”
    “我们办事一向干净利落，绝对不会有人调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