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乱入天一角,误结相思愁  第二十四章 长明灯下长别离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2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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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月升上了空。
    他站在莹白色的满月下,俊秀而绝世,如同我那个绵长而旖旎的梦一般。
    他换上了一身平常少年的衣衫,头发潦草地束着,衣角也皱巴巴的,却丝毫不能掩盖身上清贵的气息。
    我愣在那里,对突然出现的、比满月还耀眼的宇文沂煊感到措手不及。
    他倒是神色自然,在上方斜觑着我,“我等了你好久,你可算来了。”
    我回过神来,抬头望了望那一丈来高的围墙,惊讶地道:“你是从那围墙里面翻出来的吗?”
    “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他不知从哪拾了根麦秸叼在嘴里,脸上挂着狡黠得意的笑容,“从那些禁军的眼皮子底下溜出来,还真花了我不少功夫。”
    “方才我还在想,你到底会不会来呢……”我点了点头。
    他不再接话,满面春风地拉着我从巷子的另一端走了出去。
    一出巷,立时便被美景晃了眼。
    那满月圆若银盘,迢迢挂在空中,压得极低,仿佛唾手可得;
    五万华灯燃,百里炮仗声,入了夜的长安城,原本宛如泼了墨一般的凝暗,然而处处屋檐下,盏盏花灯燃,长安城一片亮堂,柔和的红色蔓延到了城里的每一处,城里热闹非凡,四处是摆摊吆喝的小贩,茶坊酒肆上的红灯笼迎风摇摆,映亮了来来往往的行人的脸庞。
    “真美。”我忍不住赞叹道。
    宇文沂煊拉着我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听见我说话,他回过头来,朝我微微一笑,“是啊,我还是第一次在上元节时出宫呢,没想到这城里远比宫中热闹。”
    “宫中的上元节是什么样子的?”
    “……燃灯表佛,猜谜听戏,只可惜少了些祥和之气,多了些猜忌斗争。”
    他的脸隐在闪烁着的华灯里,神色突然就变得清冷了起来。
    其实他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的心无城府、无忧无虑,怕只是不愿去参与那些勾心斗角之事,便厌倦了那偌大而冰冷的皇宫吧?
    可是一颗纯洁无暇的赤字丹心,又如何能在浊水中恒久保持清净?
    我端详着他英俊的侧脸,心里忽然柔软了起来,我扯了扯他的袖子,朝他笑道:“我带你去玩好玩的。”
    不顾他不明所以的表情,我一把拉起他,穿过热闹的人群,走向一幢挂满了红灯笼的木阙高楼,那楼里灯火通明,大门外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这是什么地方?醉仙楼?”宇文沂煊站在人群外,朝那栋楼房的匾额看去。
    我点了点头,想挤进人群里头,努力钻了半天,前方的人墙却纹丝不动。
    宇文沂煊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见我无奈地从人墙前退了下来,他这才叉着双臂,得意洋洋地笑道:“想进去?”
    “嗯,我们进去猜灯谜可好?”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哈哈,你早说不就行了?”他朗声笑着,忽的抓起我的手腕,纵身一提,便带着我跃上空中,他疾步踩着黑压压的脑袋,如风一般跨过了人群,稳稳落在了那醉仙楼搭的小木台前。
    “哪个天杀的踩我……”被我们踩到的人的叫骂声此起彼伏,我同宇文沂煊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叫骂声很快被嘈杂的人群淹没了,没人注意到我跟宇文沂煊,我朝前方望去,那台子上挂了一排排的灯笼,有醉仙楼的小厮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等着猜出谜语的人去兑奖。
    “月上枝头杜鹃鸣……”我指着就近处的一盏小灯,沉吟了片刻,便脱口而出道:“月上取一月,枝头取木,杜鹃鸣即从鹃里去鸣,不正是‘棚’字么?”我将答案猜了出来,连忙喜孜孜地将那灯拆下提在手里,继续朝前走去。
    “玉盘画雁配孤星……”宇文沂煊也来了兴致,“可是个‘膺’字?”
    我凑过去看他那灯谜,“好像对了,你快取下来,一会我们拿去换奖品。”
    他得意地一笑,将那花灯取了下来,我们又一路猜猜闹闹,取了好些个灯笼下来。周围人声鼎沸,或是爹爹带了扎小辫的孩童,或是两个害羞腼腆的青年男女,无不是脸上笑开了花,一整条街都洋溢着幸福热闹的气息。
    “两位客官好生厉害,我们这醉仙楼的灯谜怕是都要被你们猜完了。”一个胖胖的大叔忽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他捋着胡子,对我们笑道。
    “你是何人?”宇文沂煊疑道。
    大叔对我们拱了拱手,“在下是醉仙楼的洪老板,看二位客官一路过关斩将,好生佩服,特来跟二位打生招呼。”
    “洪老板客气了。”宇文沂煊一听人家赞他聪明,便笑得比谁都灿烂,有模有样的对那洪老板拱了拱手。
    你倒是挺会现学现卖的。我看着他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颇觉好笑。
    洪老板端详了我们几眼,问道:“二位容貌非凡,才气过人,我洪某人最喜结交朋友,敢问二位尊姓?”
    宇文沂煊刚要答话,我连忙接过话来,对那洪老板笑道:“我姓于,至于他,你唤他煊公子便是。”
    “原来是煊公子和于小姐。”洪老板眯起了他那原本便不大的小眼,朗笑道:“今儿个是上元佳节,洪某同二位一见如故,想赠二位两个小小灯谜,不知二位肯不肯解?”
    宇文沂煊登时起了兴趣,忙问那洪老板,“是何灯谜?道来听听。”
    “第一个谜面是三江春水邀明月,第二个则是古来相思心中藏。”洪老板细细道了那谜面,又若有所思地瞧着我们,“二位客官可有了谜底?”
    三江春水邀明月,那不是“情”字么?可是古来相思心中藏是什么?凝神思索了半晌,我仍为想出答案,便对洪老板道:“洪老板,这第一个谜面我猜出来了,可是第二个,我却没猜出来。”
    “那煊公子呢?”洪老板转头问道。
    宇文沂煊沉吟着,看了我一眼,淡淡道:“我却是猜出了第二个。”
    “二位请说。”洪老板拱手相问。
    “这三江春水邀明月,应该是个‘情’字。”我犹豫着说出答案,宇文沂煊则缓缓道:“古来相思心中藏,是个‘喜’字吧?”
    “哈哈,”那洪老板朗声笑了起来,“二位果然聪明过人,洪某平生最喜成人之美,见二位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却有些交心难映,方给二位出了这两个灯谜,可知这世上有‘情’才有‘喜’,二位如此聪慧,应该不难猜出洪某的意思。”
    原来这洪老板是想做牵红线的呢?我顿觉脸庞发烫,微微有些不自在起来。
    偷偷瞄了一眼宇文沂煊,他却是坦然得很,大大方方地谢过了洪老板,提了他赠与我们的红烛大灯笼,从醉仙楼走了出来。
    “哎,你说这洪老板为何要这么好心?”我出了醉仙楼,提着那大大的灯笼来回晃着,像是捧了个宝贝般,乐得四处转悠。
    宇文沂煊走在我身边,轻嗤道:“多半是看见了我腰上的宫牌,想来巴结吧。生意人,自然精明得很。”
    原来是这样?我这才瞥到他腰间那并不显眼的宫牌,微微有些惊讶,“你好厉害,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他一把抢过我的灯笼,声音闷闷地道:“有你这样夸人的吗?”
    “我错啦,”我朝他轻轻一笑,目光被路旁一个小摊上的捏面人吸引了过去,蜻蜓,小鸡,小猪,男娃娃,一个个都栩栩如生,可爱至极。
    我蹲下来,拿起那些捏面小人一个个看了起来,摊主愣愣地看着我,嘴里呢喃着:“这位小姐可真好看啊……”
    宇文沂煊见那摊主痴痴地瞧着我,便不悦地咳了一声,摊主立时收回了目光,赔着笑道:“姑娘,要不要买个面人?我的手艺可是这长安城里最好的。”
    “我先随便看看,”我在那一堆捏面人里翻番捡捡,然后拿起一个戴着紫金冠的小人儿对宇文沂煊笑道:“你瞧,这个面人长得很像你哪。”
    宇文沂煊不屑地哼了一声,弯下腰来随便看了一眼,“我哪有那么呆?”他又指了指另外一个穿着粉衣的小姑娘面人道:“那个面人像你才对,一样的傻。”
    “哎呀!”那摊主忽然惊呼出声,脸上挂满了讨好的笑容,“二位好眼光哪!这两个小人儿可是姻缘娘娘身边的金童玉女,专司嫁娶,二位又这般般配,可要快些将这面人买了回去,图个吉利呀。”
    怎么今天碰上的老板们都这么多嘴?我放下小人站起身来,对那摊主笑道:“我只是看看,还是不买啦。”
    摊主急道:“姑娘,错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啊!”
    我摇了摇头,便想拉宇文沂煊走,却见他盯着那两个小面人儿若有所思,我扯了扯他的袖子,“快走呀,那面人儿脏,又不能吃,你买了又没用。”
    宇文沂煊“哦”了一声,又沉默下来。
    上元节的欢庆,是通宵达旦的,已到了亥时,城中依旧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茶坊酒肆也不打烊,热热闹闹地开到天亮。
    一切皆好,唯独我身边的少年成了个闷葫芦。
    “宇文沂煊,你瞧这个木盒?”
    “……”
    “宇文沂煊,你快看那耍大刀的?”
    “……”
    从醉仙楼出来后,他便一直是这幅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不断地在心里纳闷,那原本热情又单纯的少年跑哪去了?
    我提着灯笼,四处闲逛,他则慢慢地跟在我后面,偶然间抬起头来瞧我一眼,那眼神也颇为古怪。
    再这样下去,我要被他逼疯了。我暗暗地想。
    突然间,拥挤的街道上散了一条路出来,黑压压的人群挤向道路两旁,冲散了许多零落的摊位,我听见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踮着脚朝那路中央望去,竟是禁军严严实实地护着皇族的数十辆马车与软轿,浩浩荡荡地往皇宫行去。
    更多的人又围了上来,争先恐后地朝路中央钻,想一睹皇室的风貌。我被挤得寸步难行,不时有人被踩着了脚,发出一阵阵叫骂声。
    手上的灯笼瞬间便被挤没了,“我的灯笼……”我惊呼一声,看着它向人群中飘去,我艰难地朝前挤去,想将灯笼捡回来,宇文沂煊却一把抓住我的手,努力将我拉到了一个隐秘的弯道处。
    洪流般的人群不断从我们身旁穿过,他紧紧搂着我的腰,用身子将我护在墙角,周围一片嘈杂,而我的心中却渐渐安静下来。
    夜还很凉,宇文沂煊搂着我腰间的手却分外烫人,察觉到这动作有多么的亲密无间,我的脸也烧了起来,“……你还不回宫?”我轻声问道。
    他没有答我,也没有松开手,反而将我搂得更紧了。
    “夏之……”他忽然俯下身来,在我耳边柔声唤道,“明天你便要走了……”
    我一颗心登时“砰砰”跳了起来,他身上那清新好闻的香味搅得我心神不宁,我结巴道:“嗯,我不,不能再拖了……”
    他默不作声的将我搂在怀里,隔着厚厚的衣服,我都能感到他身子愈加烫人了起来。
    柔软而冰凉的嘴唇吻上了我的耳垂,他低低地在我耳边呢喃着:“夏之,第一次见你,我便觉着你好生眼熟,像是认识了你好几世一般……”
    “可是,可是我前世就不认识你……”我心跳如鼓,全身都没了力气,软软挣扎了几下,却又被他紧紧桎梏住,动弹不得。
    他不管不顾地一路吻了下来,执着而温柔地辗转亲吻着我的耳垂与白皙的脖颈,“我可不管你认不认识我,你怎么总是那么笨……”
    “我……旁边还有人哪……”我在他怀里嗫嚅道。
    “别管他们。”宇文沂煊柔声道,手却不老实地往我腰间上方摸了上来。
    来来往往的人群并未注意到隐在暗处的我们,然而我再也不能装作若无其事,挣扎着转过身去,“你快放开……”
    他俊秀的脸庞紧紧贴着我的鼻尖,离我是如此之近,我拒绝的话语戛然而止,消散在了空气当中。
    温热的鼻息轻轻喷在我的脸上,他的双颊染了胭脂,灿烂的星眸迷离而渴求地看着我。
    “你这蠢女人,从来就不明白我在想些什么……”他陡然吻上了我的双唇,我的大脑“轰”地一声,想要出声制止,却被他趁机狡黠的侵入,柔软而冰凉的舌头滑进口中,他紧紧将我抱在怀中,蛮横却又温柔。
    月色凉凉地泻到身上来。
    风卷了地上暗红色的炮仗,宛若翩翩飞舞的彩蝶。那红纸灯笼被柔柔吹起,摇摇晃晃地落在无人的空地上,落寞地打了几个转儿,不动了。
    他的唇像是沾了清香的酒。儒软的,潮湿的。
    我很快便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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