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君王枕畔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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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屏略一皱眉,还是让人为他铺上纸笔。陈木年提起笔时,面容沉静,似还所思量。然而他下笔时却如游龙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犹疑。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洋洋洒洒几页供词便呈到了常屏面前。
    常屏将供词一页一页细细看过,再看向陈木年时,眼中的惋惜之意就更甚了,常屏叹道:“好一个京中纨绔之首,这手文章,却用在写供词上了。”
    陈木年垂眼看着桌面,道:“常大人,我已经什么都交代了,不必再用刑了吧?”
    常屏道:“你以为将一切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就能保住太傅挽救陈家么?你当弑君策反是什么罪行?太天真了!”
    陈木年淡淡道:“皇上自会定夺。”
    常屏凝视他道:“陈侍郎,我还是要再劝你一句。往日你与皇上也曾同进同出不分君臣,相交不浅。若你愿诚心悔悟,想必皇上还是会念旧的。”
    “诚心悔悟”这四字让陈木年觉得好笑。他有什么可悔悟?重来一回这个结局也不会变。他是权臣子,不为父谋权,难道要做那大义灭亲之事来名垂千古?这些,他自不会和常屏说。他的腿抽痛得厉害,咬了咬牙说:“你再审我一百遍,我也还是这套词。”
    常屏将那份供词呈到御书房,就被韩君曳揉成了一团废纸。
    陈木年被折腾了半宿,本来已经满身疲累,可是被吴清映打折的那条腿痛得他无处安放。他蜷曲着睡在榻上,眉头却不曾舒展。
    牢里突然一阵骚动,接着便是狱卒仓促呼万岁的声音。陈木年听着响动睁开眼,嘴边滑过得逞的笑意。转眼人已经站在了牢门前。陈木年不紧不慢支起身,看着铁栏外明显面色不悦的韩君曳,“我就知道你会来。”
    “你认为这样有用么?”
    “起码你来了,我就有争取的机会。”
    韩君曳笑了下,半带不屑半带怒,“我来,是来让你绝了这条心。你陈家再无翻盘的可能,想法子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明智之举。”
    陈木年扶着左腿从榻上下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铁栏处。韩君曳视线下移,落在那腿上,目光一沉,“谁打的?”陈木年没答,借着铁栏有些艰难曲下腿,跪了下来,仰视着他说:“你也知道,陈家再无翻盘的可能,我爹都是这个年纪的人,败了这一次,还能再翻出什么风浪来?但我不同,我若心怀不轨,从这儿出去,我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精力去经营。杀不杀我爹对你已经没有关碍,不如将罪行都推到我身上,绝了后患不是更好?”
    韩君曳可笑地摇摇头,“你身跪在这里,口却在威胁我。你以为你还有威胁我的资本么?”
    “我不是在威胁你,我是在求你。”陈木年放低了声音,“曦冉,这些年真伪暂且不论,我也算与你知交一场。你就看在我待你……也算不差,成全了我这点妄想。”
    韩君曳久久没有说话,他的影子在火把的映照下被拉长,投在陈木年膝前。陈木年就看着他的影子安安静静等着,牢里针落可闻。漫长的沉寂后,陈木年等来了韩君曳冷冰冰的三个字。
    “你做梦。”
    “我会让你答应的。”陈木年看着韩君曳扬长而去的身影轻轻说到。
    顾连在梅庄闲住了四日,才再次见到韩君曳的人影。韩君曳是骑着银雷来的,把无聊得发慌正在庄子附近的小溪边往水里扔石子逗鱼的顾连捞了个正着。
    山风呼呼从耳边过,韩君曳戏趣的声音飘进他耳里:“这是哪家的公子,一个人在山脚溪边游荡,也不怕遇着劫匪?”
    顾连被圈着坐在前面,才从颠簸里回过神,往后睨了眼韩君曳,道:“你这劫匪好大的胆,光天化日之下劫持朝廷命官。”韩君曳似笑了声,风里听不真切。顾连又道:“怎么才来?”
    韩君曳一听他语气居然有两分埋怨,坏声道:“可是想我了?”
    “谁想你。”
    话音才落,韩君曳骤然收住了缰绳,把他扳过身来,手指夹住他下巴,做出副凌人架势,“再说一遍,想我不想?”顾连下巴被抬着,身子向后半拧着,动也动不得了,“你欺负人!”韩君曳笑了笑道:“不给实话,我还有更欺负人的。”
    “曦冉……”顾连可怜兮兮地说:“我腰酸,脖子也酸。”
    韩君曳不理他,直接做那更欺负人的事。
    顾连这下是真的腰也酸,脖子也酸了。
    “苦中带甜,”韩君曳舔舔自己的嘴角,“刚喝过药么?”
    顾连揉着脖子,“姜御医开的,半个月的份量呢。”说到这他就有些哀怨。
    “他怎么说的?”
    “还是老话。得调养,得接着喝药。”顾连越说越没劲,摸了摸银雷的鬃毛。韩君曳追问:“没说其他?”顾连想了想,说:“有,他还和我说了张秋信的事。”
    韩君曳讪讪,“不是问你这个。”顾连当然知道他不是想问这个,不过既提到了,就必要往下说了,“姜御医想必早已为你剖析过利弊,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要张秋信的命?”
    “谋杀储君罪同弑君,这是我执意要他性命么?”韩君曳不欲再谈,道:“这案子已经判了,没什么好再说的了。”
    顾连知道陈述厉害的话韩君曳已经听不进去,也是有些泄气,他低下头,不再说话。韩君曳见他久久没再出声,以为他生气了,忙把人再次扳过身来。结果,顾连倒是没生气,只是那一脸寡欢不言的样子叫人更慌了。
    “怎么了?”
    顾连望了眼韩君曳,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我以为,我和你到今日,应是无话不能说的……”顾连垂眼下去,两分落寞恰到好处,叫韩君曳哄也不是不知所措。
    “你是故意的。”韩君曳深吸了口气,掉转马头一夹马腹,带着人将那山涧溪流抛于身后,奔进枯叶纷飞的山道。
    诏狱里,张秋信拖着镣铐从陈木年牢门前经过,看见里面的人他停了下来。陈木年原本在榻上盘腿枯坐,见着他起先讶异,跟着没脸没皮地道:“哟,张镇抚,你也进来了。”
    张秋信没有兴趣和他闲话,问道:“允笙的解药,你没失信吧?”
    “你放心,他好着呢。”陈木年说:“我只是想让你帮点忙,又不是真想要他性命。”
    张秋信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不再多说什么,迈开腿接着往里走。
    “张镇抚,”陈木年叫住他。
    张秋信停住脚,背对着陈木年等他下文。后者挠了挠头,讪讪说道:“抱歉啊。我本是真心欲结交你的。奈何形势不由人,累你得今日下场。”
    张秋信应该是觉得他这番道歉道得好笑,难得低低笑了声,“陈公子这样的角色,张某不敢高攀。”
    “跳梁之辈,镇抚大人勿要取笑我了。”陈木年也陪着笑,话头一转道:“不过镇抚大人也不要灰心,我看大人,命不该绝。”
    张秋显然没将他这话往认真里听,正要走,又听陈木年慢悠悠道:“自古君王枕畔出祸水,你张秋信能不能活命,就看顾泯之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这话他倒有点兴趣,“你如何这么肯定顾泯之会保我?”
    陈木年故作神秘道:“我算的。”
    张秋信头也不回,往自己牢房去了。
    银雷沿着山道恣意奔跑,很快进入了密林深处。顾连这才有些担心地侧过头道:“前面就是狩猎区了,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韩君曳充耳不闻,只管驱着银雷往前跑。
    终于在一个陡坡前,韩君曳收缰停下了。他先翻下马背,再牵着顾连下来,然后看着前方,说:“这里是遥山猎场。”
    “这谁不知道?”顾连好笑道,他站在坡下往上看,山头已经秃了一半,到处可见黑色枝桠张牙舞爪。
    韩君曳径自往前,边走边说:“这里如今只是个普通猎场,不过你可能不知道,十年前这里还是皇亲官贵的专属猎场。只不过……”韩君曳停顿了一下,似有所忆,“柳家落没以后,皇亲官贵里也没什么人热衷于狩猎了。这片猎场就渐渐被那些人遗忘了。”
    顾连跟着他在后头走,听到他说起柳家,心里不无吁叹。韩君曳没怎么和顾连提起过柳瑾,但顾连知道这个人在韩君曳心中的份量。那也是个曾经风头无两的人物。
    “怎么突然想起带我这里?”顾连站在一块坎在半道上的崎石前,那块石头太大太高,他上不去。韩君曳长腿一跨,轻轻送松就上去了。他俯下身伸手将顾连也拉上去,说:“你不是说,你我应当无话不能言么?跟我来,我都与你说。”
    顾连跟着韩君曳走完那段陡坡,扶着一颗枯树已经有些喘。上这一段坡,对他一个在家里躺了十多天的初愈病人来说有些吃力。韩君曳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又是摇头又是笑,笑得他都要恼羞成怒了。正要回句什么,韩君曳一手拉过他的手臂搭上自己肩膀,一手勾起他后腿就把他背到背上去了。
    “放我下来,我能走。”顾连觉得没面子,挣了挣想要下来。
    “别动。”韩君曳将他往上一颠,轻声道:“挺长的,我背你一段。”顾连便由他去了,安安份份趴在他背上。
    走了一会儿,顾连开始东张西望,偶尔还拨一拨路边那些叶子还没枯光的大树。韩君曳扭头奇怪道:“在找什么?”
    顾连一边拨树叶一边说:“我找找看有没有果子。”
    韩君曳好笑道:“你就别费那个劲儿了,都这个月份了,哪还有果子?”
    “那不一定。”顾连不死心,结果韩君曳背了他一路,他就找了一路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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