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六章供词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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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连醒时,榻侧已经没有人,连那人躺过的余温都消失得一点无存。显然走了许久。顾连对着那个位置发了会呆,才起床穿衣。
    走出房门即有仆人上前来道:“公子,请侧厅用饭。”
    顾连问:“你家主人呢?”
    仆人道:“主人天没亮就走了。走时吩咐我等好好伺候公子。”
    还真的摸黑赶回去早朝了。
    张秋信未到宫门,已经远远看见等在门口的张淮。张淮见了儿子未开口先红了眼眶。张秋信双膝跪地,轻轻一句“儿子不肖”,叫他老泪瞬间夺眶而出,“你……你好糊涂啊!”张淮抹了把泪,“你一向清醒自持,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昏了头做了这等大逆之举?”
    张秋信只垂首道:“儿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牵累家族。父亲只管捆我上殿,皇上面前,我自有说辞。”
    “你能有什么说辞?不外乎咬死太子是遇刺身亡,你张秋信是护主不力。什么样的刺客能在你张秋信眼皮底下对抗镇抚司大半的兵力杀了太子还能逃之夭夭!这话连你老父都骗不过,还妄想去皇上面前说!”张淮胸中悲怒交加,扬手一指宫墙内,“你以为当今那位是愚钝之人吗?”
    “正因为他聪明……”张秋信目光笃定,说:“他该明白这件事不能深究,能不了了之对他才是最好的。”
    张淮悲怆过度,反倒没力气痛骂儿子,他无力地摇摇头,“就算皇上愿不了了之放过张家,又如何能放过你?正霄啊…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张秋信眼有不忍,却无言安慰,沉默片刻他直了直身道:“父亲捆我上殿吧,莫让皇上久等了。”
    张淮咽下泪别过脸去,向后挥了挥手。
    銮殿内百官静立,新帝于高座上俯视群臣,流珠下年轻的面容不见喜怒,自现威严。张秋信一进殿便跪身自请罪道:“罪臣张秋信护主不力,致太子凉州陨命,请皇上降罪。”
    “护主不力?”韩君曳在上座将他这四个字冷冷重复了一遍,加重语气道:“三哥如此信任你,你却让他丧命凉州,连刺客都没能抓到,你好本事!”
    张秋信道:“臣罪该万死。”
    “你确该万死!”韩君曳的声音掷在殿内荡出肃杀之气。张淮随即前行几步跪下身,“皇上,正霄固然失职铸错,肯请皇上开恩饶他一命,给他一个赎罪补过的机会!”张淮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殿上不少与他交好的同僚也跟着跪地求情:“皇上开恩!”
    然而韩君曳的表情没有任何松动,他看着张淮伏在地上的头说:“张府尹,三哥已经不在了,何来赎罪补过的机会?”
    顾连没有回府。昨晚韩君曳说的话他其实听到的,不回应是因为心中有所顾虑,所以索性装睡。但他还是暂时留下来了。
    傍晚时,庄内仆人报有人来访,顾连出来一见,却是姜余。他没想到韩君曳真的让姜余过来,忙将人请进去。他和姜余昔日同是睿王属僚,今日同是天子近臣,按理说是不该劳烦姜余专程跑来这儿给他看脉的。顾连颇过意不去,道:“皇上也真是,还要劳你跑到城南来。”
    “大人勿要这么说,大人是为了皇上才受的伤,皇上挂心也是情理之中。眼下朝中初回正轨,皇上政事繁忙无暇顾及大人,下官做臣子的自应当尽力分忧。”姜余两指搭在顾连腕上,凝神片刻道:“大人这边次元气损失过重,非几夕能调理好,还需耐心些,药不能断。”
    顾连心道:“还要喝啊。”姜余已经取出纸笔开始写方子,边写边道:“这个冬天也是个关卡,不能再受风受寒,渡过了这个冬天,大约就没什么问题了。”顾连看着那张密密麻麻的方子叹了口气,道:“有劳姜御医。”
    姜余写好药方交给一旁仆人,又交代了几句,才转向顾连道:“其实我今天来,除了给大人看脉,还有一件事想与大人商议商议。”
    顾连猜到了几分,“可是为张秋信的事?”张秋信的处决对韩君曳影响甚大,所以这件事情一直搁在他心上,姜余既为新君绸缪,必然也十分在意这件事。
    姜余点点头,道:“今日张府尹亲押张秋信上殿,皇上怒意难平,已将其定了死罪。原是要斩立决,但张府尹殿上悲痛欲绝,欲替子受过,这才缓了刑,准其年后问斩。”
    顾连捧起茶杯,面露考量之色。姜余接着道:“大人既猜到我来意,想必对此事也有所斟酌。太子一事诸多疑点,皇上却不打算深查直接定案了事,我能理解,毕竟此事发生在这个关口很是微妙。但此时杀了张秋信也不是明智之举。先前早有太子睿王暗斗的流言,张家向来不站派系,张秋信一杀,不但有欲盖弥彰之嫌,更有铲除异己之疑。日后,怕要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
    顾连茶到嘴边一顿,他只想到张秋信的用处,这一层,倒是没有想过。他不免多看了姜余一眼,心道无怪韩君曳看重他,此言是灼见。
    姜余又道:“今早退朝后,我便去御书房见过皇上说了此事,但皇上态度十分坚决。”
    顾连沉吟着道:“这事,我来和他说吧。”
    姜余闻言心情有些复杂,他早知有些话由顾连来说比由他来说管用得多。按说韩君曳的心性,身边确实该有个善于拆析且能说得动他的人,但倘若韩君曳对顾连言听计从,又恐怕不是好事。姜余不禁将视线落在顾连身上的披风上,那是谁人之物他自是知道的。这人来日究竟是辅君的良臣,还是祸国的隐患?他实在说不准。
    顾连注意到姜余的目光,只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拢了拢领子,并不多解释。对方是明白人。须臾顾连看了看天色道:“时候尚早,姜御医不如就在庄内用过晚饭再走吧?”
    “大人盛意,下官心领了,只是手头还有些事要处理,不能多逗留。”姜余起身道:“大人好生注意身体,下官告辞了。”
    顾连起身欲送,姜余也婉拒了。他只好道:“那姜御医慢走。我这段时间就在这儿休养,得闲来坐。”
    姜余说“一定”,便自行离去了。
    诏狱常年昏暗,外面日头刚落,牢里已经燃起火把。狱卒将饭食分放到各个牢门前。陈木年在墙角懒洋洋地支起身,挪到门边,捧起饭碗便吃,似乎早不在乎那饭里混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菜。他穿着囚衣带着镣铐,没了往日的奢华贵气,但也没让自己狼狈颓靡。此时他反倒更像个寻常书生,素质无华。
    不知哪里蹿出来一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嗖的一下从他腿上蹿过,吓得他连碗带筷一并扔了出去。干饭冷菜洒了一地,也就这一瞬,他淡薄的脸上露出了丝惊慌狼狈。这一幕正好落在刚进来的人眼里。
    “陈公子金贵惯了,想必没见过这种肮秽东西。”一道讥讽的声音在牢门外响起。
    陈木年侧目过去,又是这人。心道打断你腿的是刘焕又不是我,你整日对我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儿?陈木年转回脸不想理他,但对方叫人打开牢门把他拖了出去,按在审讯桌前。
    吴清映坐在他对面,慢悠悠翻着供词,“陈家策反一案,皇上已交由大理寺审理。陈公子是要痛痛快快地交代了,还是要先尝一尝大理寺的刑具?”
    陈木年双肩被按着,自桌上抬起头,笑了下,“官升得挺快,都能在诏狱横行了。”
    “我是秉职办公,不兴陈公子那一套。”
    “好一个秉职办公,”陈木年继续笑,“不过要审我,你还不够格,去叫常屏来。”
    吴清映脸色一沉,这案子确实轮不到他来审,他今夜来就是来寻私怨的。但陈木年那一脸鄙夷轻视已经激怒了他。
    “你当我真不敢动你?”吴清映涟起神色沉声道:“来人,陈侍郎拒不招供,上刑。”话一出,陈木年立即被架到刑椅上,双腿摊平绑实。吴清映走到他面前俯视他,像俯视一只被人踩于足下的狗,“打左腿。”
    棍棒砸下,陈木年没忍住喊出一声,之后,便是死死咬住牙关不肯再出一声。他越是犟着吴清映越来火,吼着行刑的人,“给我使足了劲儿打!”
    “住手!”随着一声喝斥,狱中走入几人,举着火把将审讯室一下照得通亮。最后走入的,正是大理寺卿常屏。
    “卑职拜见大人。”吴清映忙一撂衣摆跪下。常屏看着他头顶摇了摇头,声音不重却极具威慑力,“私审要犯,停职思过半月,下去。”
    吴清映低声应是,不甘地看了眼陈木年,带着他的人出去了。
    陈木年被带回审讯桌前,那几棍子让他白了脸色,手按着腿疼得懒得说话。常屏看着他,眼带惋惜,道:“陈家策反已经是铁证如山的事,审你不过是走个章程,你还是不要再做无谓挣扎。”
    “常大人,”陈木年缓了几息又回复那副无谓姿态,说:“我又没说我不招供。”
    常屏有些意外,“你愿招?”
    “我愿招。”陈木年道:“不过供词得我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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