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起鱼肚白，太阳就要升起来了。我轻轻起身，发现眼镜男不见了。他回去了吗？这是理所当然的吧，他没有义务整夜陪护着我。正要下床，忽然看见门缝里挤进一个脑袋，英子见我醒了，才敢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后面跟着小曦和妮娜。我的目光停留在妮娜身上，她换了身黑色呢子长衣，休闲西装样式，漂亮之外还透着几分性感。再看看自己因为贪嘴而堆起的小肚腩，摇摇头，优劣之势立见分晓。
    “早知道你醒了我就不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了。你没事了吧？感觉怎么样？好点儿没有？”英子一屁股坐在床上，边说边翻看我的病历卡。
    “你昨天突然来那么一下，吓死我们了。”小曦一脸怜惜，我怎么舍得让她担心？坏笑一声，张牙舞爪地朝她扑过去，伸手就往她腋下呵她的痒，小曦反应极快，连忙捉住我的手道，“呵呵……瞧你生龙活虎的，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
    我冲她挤挤眼睛：“本姑娘才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弱不禁风呢，不过是肠胃炎罢了，小意思。”
    “你这‘小意思’可把我们吓了一跳。不过现在的气色到还好，昨天脸都疼白了。”妮娜笑着走到我旁边拍拍我的肩。一见到妮娜，我所有的僵硬马上回来报道，特别不自在。可能人都是自私的吧，对于感情，更是明显得骇人。
    “昨晚荣远泽体贴吗？”英子又开始口无遮拦了，我真怀疑她有没有大脑。现在这种时候，她还有心思开这样的玩笑，而且笑柄还是妮娜的男朋友，我死瞪她一眼，真想再晕过去一次。
    “我正要说你呢，没义气到家。吃东西你就第一个，姐妹出事儿你比谁溜得都快！”我睨着英子，兴师问罪。
    “你这么说可真是冤枉我了，我本来是要送你去医院的，但是……”
    “是我让荣远泽送你到医院的。她们俩女生，见你那个阵势，吓都吓死了。荣远泽是男生嘛！背也背得抱也抱得，力气活当然是他干啦，再说他比我们还着急，呵呵……你没事儿就好，别的咱先不说。”妮娜帮我理了理掉在额前的碎发，她的袖口划过我的鼻尖，带来她身上淡淡暖暖的香气。这样温柔美好又充满吸引力的女人，让人怎么拒绝呢？我抬眼看着妮娜，本来忐忑的一颗心尘埃落定。我深吸了一口气，自己在心里做了决定，不管怎样，我要祝福他们。就在我愣神儿的时候，妮娜也细细地打量着我。那是一种平静的欣赏的目光，甚至有些许羡慕。我缓过神来，英子和小曦都已经不见了，只留妮娜坐在我床边。她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事不知道如何开口或者说是找不到起头的话。见她为难，我急忙先开口：“妮娜，昨天荣远泽在凳子上凑合了一夜，我们什么事儿都没有。”我解释道。
    妮娜噗哧一笑：“小丫头，谁问你这个啦？想什么呢！”她轻敲一下我的脑袋，又不舍地揉了揉。被我这么没头没脑的一搅和，她反而找到了话语。
    “还记得我们几个最后一次在那个新疆小馆吃饭吗？”
    “当然记得，咱们四个又哭又笑的，不少去吃饭的人见了我们都不敢进去了。”说着，我们俩笑了起来，突然想到这是医院，忙捂住嘴巴，憋得肚子疼。
    “我还记得你们一直问我为什么要休学。”
    “嗯，当时我们都很纳闷，可怎么问你都不说。”妮娜这家伙是出了名的铁嘴，她想告诉你的，不用问她都和盘托出，不想告诉你的，就算你撬开她的嘴巴，她也不出一声。我们都觉得她这样的觉悟应该是地下革命工作者那个级别的。
    妮娜握着我的手，似乎是要我给她一点勇气。那细长的手指微散出凉意，我紧紧地回握住她的。
    “咱们从军训认识到现在，同系、同班、同寝，虽然没有过命的交情，但也是亲如姐妹。姐姐从来都不会做对妹妹不利的事情，我也绝对不会允许别人伤害我的妹妹。”她望向我，眼中如水清澈，坚定而真诚。她越是这样说，我就越难过，好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洞，不断地下落，双脚永远悬在空中，不知道她将要说什么，更不知道我要怎样回答。
    妮娜表情忽然变得凝重，深吸一口气，道：“我休学的原因是我怀了陈诚的孩子。”
    “什么！你说的是，是哪个陈诚？”我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还有哪个陈诚？小笨蛋。”妮娜说得很清楚，肯定地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怎么……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双手捉住妮娜的肩膀，死死盯着她的眸子，这个晴天霹雳任我再好的承受能力也吓怕了，“你们不是昨天才认识吗？怎么会……”
    “傻丫头，我们早就认识了，包括荣远泽也跟他认识。只是昨天你的眼睛一直在荣远泽身上，无暇旁顾所以没有察觉罢了。”
    我张口想要申辩，妮娜却没给我机会：“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看我挽着荣远泽，你的脸皱得跟包子皮儿似的，都快哭出来了。”
    “没有没有，我真的……”这个误会一定要澄清，我承认刚看到他们我确实很不舒服，不过我的想法现在坚定了，我是要祝福他们的！
    “渺渺，让我说下去。”
    从妮娜口中，我听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陈诚。那憨厚的笑容变得狰狞可怕，那不好意思挠着头发的讪笑诡异得令人心寒。他们的相识相恋；他们在一个盛装舞会酒后失控，犯下错事；她知道自己怀孕却到处都找不到他；她在愤怒、绝望中决定休学离开N城。
    “远泽是陈诚的同班同学，跟陈诚有点交情。陈诚跟我恋爱的时候，也经常约他出来玩。后来我们出事，他给了我莫大的支持和帮助。帮我找陈诚，稳定我的情绪，出主意让我以生病为由向学校提出休学。为了让手续办得快些，荣远泽找到了他父亲在N城医院的朋友，开了证明。他还在远离学校的市中心租了间房子给我暂住，并答应一找到陈诚就通知我。那段时间真是度日如年，幸好有荣远泽的帮助。我真的很感谢他，也担心他趟了这滩浑水难免会被人误会。”妮娜顿了顿，继续说，“陈诚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毫无音讯。荣远泽后来告诉我，他早就向学校申请了保留学籍出国留学。现在想想，我当时真是傻的可以，陈诚明明就是要躲着我，我还拼命找他。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虽然我在N城没有什么熟人，住的地方离学校又远，但是我还是非常担心被认识的人撞见。我可以等，孩子却等不得，所以我决定先去S市表姐家。”妮娜眼神一黯，复又清朗起来。
    “孩子呢？你把小宝宝带回来了吗？”我抓住她的手，那青白的指尖仍旧冰凉得让我浑身一凛。
    “我怎么可能在这个年纪就做未婚妈妈？养孩子需要太多的精力和责任。去了S市后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对表姐说，她劝我打掉孩子。”
    “那你……”我说不出口，瞧见妮娜冲我微微点头，“就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死的心都有。”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那里曾酝酿着一个柔弱的生命，而他的妈妈本应是呵护他的人，却成了结束他希望的刽子手。当她决意舍弃孩子的时候，那样的痛苦已经不是言语能够形容。
    我们互相凝视着对方，不想再让她忆起曾经的痛苦，我定了定神，勉强自己咧开嘴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不想了！不想了！前途是光明的，未来的美好的！就算是2012，不也还有两年时间呢嘛！现在你回来了，我们四个人又可以开开心心的生活了。”那些痛心疾首，都让它们溺死在奔腾的泪水里吧！既然有勇气哭，就要有勇气坚强。
    妮娜抬眼看着我，表情不明。
    “……”
    过了几秒，她的脸开始扭曲，突然爆笑出来：“哈哈哈……我现在才发现，你这小妞儿笑起来真难看，你还是哭吧。”彼女说完，捂着嘴巴笑得花枝乱颤，眼泪狂飙。
    我无语……这是什么世界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刺激？！
    “这可是我憋了好久才酝酿出来的阳光般安慰型温暖笑容啊！居然说难看！”我抓起她高档面料的大衣，鼻涕眼泪的狠蹭上去。
    “原来你去了S市，也不说清楚。”这个突然插进来的熟悉声音吓了我俩一跳，四道目光同时凶恶地瞪着那个发声体——荣远泽。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站在这儿多久啦？”
    “你偷听我们说话！”一片谴责声在我和妮娜口中此起彼伏，可是我的心中却泛起一丝甜：他没有走，原来他也没有走。
    “我没偷听，我是光明正大的在听，只可惜你两个聊得太投入，没发现我进来。”荣远泽说着把一件外套搭在椅背上，那外套好眼熟，明明是我最喜欢的墨绿色小风衣！我不记得昨天穿过这件衣服啊，怎么会在他手里？
    “那好像是我的衣服吧？”还是小心点儿为妙，省得又被他作弄。
    “外面下雨了，有点冷，我把你的风衣拿过来。也不知道你怎么照顾自己的，衣柜里连件毛衣都没有。”雨水侵湿了他的头发、肩膀，他从肩上取下我的书包。
    “呦呦呦……真细心，看得我心里都暖烘烘的了，我看我们家这位大小姐不用穿毛衣也不怕冷了。”
    我真是无语！这疯女人，对着自己男朋友说这种话，脑子烧坏了吧！刚才英子拿荣远泽开涮的时候，她也没出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宽宏大量了？”我小声嘟囔。
    “啊！我上班要迟到了，你们慢慢聊啊。”妮娜转身披上大衣，拔腿就要走。突然她好像想到什么，神神秘秘地低下头，凑近半跪在床上的我，在我耳边轻声说：“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傻小子喜欢的人，是你！”我立时满脸通红，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揪住她的衣袖，“你别走，说……说清楚。”糟了，一紧张就开始口吃，“你，你这家伙又耍我！”这不争气的嘴啊！
    “过几天去我那儿，咱们好好聊。”妮娜转头对着荣远泽道，“我把我妹妹交给你了，你要负起保护她的责任，别让这傻丫头再被人骗了。”那女人交代完之后，抬手看表，猛地惨叫一声，闪身夺门而逃。
    病房里顿时静的落针可闻，突然听到‘咳咳’两声轻咳，我看向荣远泽，忽又想起刚才妮娜对我说的那句话，脸上如火烧般热辣辣的。
    荣远泽饶有趣味地看看我：“妮娜跟你说什么了？看你的脸，跟盘儿西红柿炒鸡蛋一样。”什……什么！竟然说本小姐像西红柿炒鸡蛋？！菜能拿来比人吗？！气死我啦！
    “呸！就知道吃！笨蛋西兰花！”我狠瞪他，眼珠子都快翻出来了。
    “哈哈哈……什么稀里哗啦的。你再不起来穿衣服，就要迟到了。”
    天！我才想起来，我只是穿着病号服在他面前晃荡，里面完全是空挡。啊！这下被看光光了。我兜手抄起枕头就朝他砸去：“出去！大色狼！”
    换了衣服从医院出来，打了个的到学校，被荣远泽这个‘狗腿子’一路押送到了教室。
    我的生活在刮过了一阵暴风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如同每个学子一般学习、生活。生命中美好的风景，不会因为不经意而驻足，也不会因为留恋而永恒。时间的河静静流淌着，遵循着它的规律，冲刷着心中每一道深浅不一的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