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望月谷。
    还是跟那晚的月，却已不再满圆。
    当玥芙瑶再次来到这里时，胭脂玉独自坐在泉边的岩石上。
    月光细碎地洒落在那个红衣女子身旁身边，连清雅都幻成了妖娆。
    听见有人靠近，她轻轻回头，看到了那个月一般的鹅黄身影。
    “你果然……在这里……”玥芙瑶轻轻开口。
    连日准备和纳兰家的商谈，出谋划策。
    其实，她只是累了。
    而望月谷，是她唯一想到的能让她清醒，或者沉迷的地方。
    胭脂玉别过头不去看她，也不问她为何出现在这里。
    玥芙瑶一愣，旋即换上无可奈何的笑容。
    “真是的，我们也算认识了呢，你怎么还是这么冷冰冰的。”她走到她身边坐下来。“这望月谷真是漂亮！”大大咧咧地赞叹，却也发自肺腑。
    “哼！”胭脂玉无故冷哼一声。
    “只怕这里不久就会被你们大厉的铁骑踏平了！”
    闻言，玥芙瑶诧异地转过头去看她。
    自己早已暗中调兵，准备和谈一旦不成便围剿纳兰氏。
    可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和柔刹大动干戈。”玥芙瑶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解释一下。“这次来西北，本就是为了朝贡大典而来，至于柔刹——”
    “这是你们皇家的事情，与我无关。”胭脂玉突然冷声打断，“胭脂玉人在草莽，庙堂之事公主无须奉告。”
    “你为什么对皇家那么排斥？”玥芙瑶不解问道。
    或许是同是女孩的缘故，玥芙瑶总觉得这个胭脂玉，虽然冷言冷语的，但其实并不是难亲近的人。
    再说，自幼顽劣的芙瑶公主，又何曾怕过谁？
    见胭脂玉又不言语，一副“懒得理你”的样子，玥芙瑶突然一撅嘴——
    “我又不是坏人！”
    一脸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样子。
    胭脂玉微微吃惊地转头看了看她。
    还真是娇生惯养的公主殿下，一点委屈受不得了都？！
    不过——
    很多事情，她又不知道，自己这又是何必呢？
    默默地低头看着身边的一株兰花，信手摆弄了一下——
    “我又没有说你……”
    “真的？！”倏地喜上眉梢，玥芙瑶笑逐颜开，“我就知道，玉儿你最好了！”
    胭脂玉浑身一颤。
    玉儿……
    回忆似乎是从远古的时空穿梭而来。
    好久……
    好久没有人这样叫她了……
    玉儿、玉儿……
    记忆中，只有一个人这样叫她。
    那个人是师父。
    幼时，师父总是这样叫她。
    那个教她读书，教她习武，教她做人的中年男子。
    那个，早已不再的人……
    如父亲一般的温暖。
    玉儿……
    不，应该还有一个人会这样称呼自己的。
    那个人是娘。
    可是……
    娘在哪儿？
    娘在她出生时就死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娘。
    她的记忆中，只有师父。
    玥芙瑶看着突然愣住的胭脂玉。
    迷离的双眼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透着月的明，映着水的清。
    蓦地淡淡感慨——
    貌美如斯，为何偏偏总是如此忧愁呢？
    你可知道，
    你尚有江湖中的这份自由。
    这是很多人，望尘莫及的……
    一入宫门深似海。
    而她玥芙瑶，自幼就长在宫中……
    半晌，胭脂玉从回忆中醒来。
    “大厉开战西北，已经势在必行了吗？”语气淡如水，就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一句话，愣是把玥芙瑶噎了个没声。
    她问的，是开战柔刹，还是绞杀纳兰家？
    沉默了一下，玥芙瑶决定跟她说实话。
    其实她总有一种感觉：在她面前，说谎没有用。
    那双淡漠的迷离的眸子，只要一盯着你，就如同摄你的魂一般，让你不得不乖乖地把自己的心掏出来。
    可怕的魔力。
    “开战西北，其实不是为了柔刹……”
    胭脂玉淡淡一点头。
    见胭脂玉一副已经了然的样子，玥芙瑶突然觉得没有必要向她隐瞒。隐约觉得，对她说真话，或许更好。
    “这次来的目的，是离尘峰……”
    “纳兰家族？”胭脂玉挑起眉。
    “没错。”玥芙瑶点点头，半晌又道，“其实我们不想打的……”声音突然有点闷闷的，“父皇的意思，是能招揽尽量招揽，免得节外生枝。朝堂和江湖，从来都是互不干涉。如今这么一搅，极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至于我自己，就更不想打了。虽然在二哥哥面前说得冠冕堂皇的，什么‘一旦他们碍手碍脚就要赶尽杀绝’，可是，灭一个纳兰家族，在江湖上会掀起怎样的波澜，这是在太令我胆寒了。纳兰慕前辈一生苍生为重，连我玥芙瑶十分敬佩，更不用说江湖人士。”略带赌气地撅起嘴，轻哼了一声。“为什么他们偏偏要扯进这件事呢？”
    胭脂玉没有说话。
    可是玥芙瑶觉得，很多时候，她并不止止是在倾听。
    她也在想着什么——只是她轻易不会告诉你。
    后来玥芙瑶摸清了胭脂玉的脾气：她说多少，完全是取决于她对那个人的信任程度。
    可现在她还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此刻恰是需要这么一个人。
    “玉儿，你知道吗？其实这次二哥哥负责的只有朝贡大典——谈判的事，父皇是交给我的。
    “明里不说，是怕那些大臣反对将这种关乎国家安危的大事交到一个女孩子手中，但父皇跟我一样清楚：这种事情，我接手处理会比我那个拿不起放不下的哥哥好多了……”
    “你一个女孩子家，干嘛揽下这么重的任务？”胭脂玉淡淡地问了句，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意味深长。
    “我从小是和哥哥们一起长大的，学的东西也跟哥哥们的一样。在我看来，女儿有能力，为什么不能忠君报国呢？
    “父皇虽然是一代明君，可几个哥哥实在是不成器。这天下，若就这样交给他们，大厉危矣……”
    “你要篡位？”胭脂玉的声音在中突然带了几分戏谑。
    “我能吗？”玥芙瑶展颜一笑，却是淡淡的无奈。“算了，我要回去准备三天后和纳兰家的商谈了。”起身，一个优雅的回转，“只希望纳兰家能明我苦心，免兵戎相见……”
    突然神色一转，迷茫转成了清丽，彷徨幻成了果敢——“玥芙瑶，只为苍生，不计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