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翠燕持着一枝盛开的花枝喜眉笑眼的冲进房里，“这，”在看清屋内的情形后，戛然而止。
    翠衣坐在椅上，秀林半蹲在她面前，一手托了个碟儿，一手拿着粉扑，正蘸着碟里药水，一下一下细细的将那刺鼻的深浓如墨的药水轻轻抹擦在翠衣半边受过火燎的脸上。
    一张薄薄的面具被小心的搁在椅旁的小几上。
    翠燕瞟了那个一眼，赶紧别开头去，虽然看了几年了，可是，每次看到这个，她还是无法掩饰自己的惊恐。那是一张人皮制成的假面，是一个当时在药铺里坐堂的江湖郎中卖给小姐，那笔交易花去了秀林当时所有的私蓄，幸好夫人不查小姐的帐目，否则，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笔款子的去向。不过，也多亏了这张假面，翠衣才得以进到苗府里。
    这些年来，秀林一直在为翠衣买药敷脸，现如今，翠衣脸上原本蔓及半边脸的伤在不断药物滋养调理下，已经缩成了碗口大小，即使这样子走出去，也不会象刚开始的时候一样吓着人，被人指为妖怪之流。但女孩家爱美之心重，翠衣还是一直戴着人皮脸，因为它的确逼真，这么些年，苗府中上上下下，竟无人看出破绽，只是觉得翠衣丫头性子冷淡，不苟言笑，但为人爽利，手脚勤快干净，不难相处。
    到草庐来，最实惠的莫过于翠衣，在只有主仆三人的小院子里，她可以揭去假面而不必担心吓着谁。
    “什么事儿啊？”秀林此时已经将药搽完，抬起眼儿睇着霞染双颊的翠燕，到了这里后，平日里在苗府里一本正经的人儿常常是将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撒在庭院，花园里。“大呼小叫的？”
    “瞧！”翠燕将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一枝鲜艳欲滴的花枝儿颤微微的摆动着，恍若含笑的人儿娉娉婷婷的立着阳光下，怎么看怎么惹人爱。
    “哟！”秀林极爱这些花儿草儿的，见了这，自然是喜欢得紧，“哪儿采的？”
    “就在后面的园子里。”翠燕指着外头，“小姐，要不，咱们过去遛遛？”
    “翠衣？”秀林回头看看椅上的人儿。
    “小的这会儿懒怠得很，还是燕姐姐陪着小姐过去吧。”翠衣刚刚敷了药，不想动弹。
    “小姐，走吧。”翠燕拉着秀林就跑了出来。
    草庐后面有一个小小的园子，种了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的，这时，正是芳草如茵，树沐新绿，花儿开枝吐蕊，花团锦簇之时，兼之各种叫得出叫不出的，见过的，没见过的鸟儿啭着细细悠悠的嗓儿忽高忽低，时近时远的啼着鸣着，让自到了草庐后便一直闷在屋子里思想着心事儿的秀林顿时舒开了眉，娇艳欲滴的唇儿也向上轻轻挑起，立在花丛中，单单就是那么一探，就是一副现成的画儿。
    翠燕早就扑到花丛里去掐花儿了，回头正想叫小姐过来，忽然看到这么一景，虽然也是女儿家，竟一时间错不开眼儿，看得有些痴了。
    “你怎么了？”秀林听着鸟鸣虫唱的，忽然觉得翠燕怎么没了声儿，回过头来一找，却发现她直眉瞠眼儿的呆在一边儿，不觉莞尔。
    “啊！”翠燕这才清醒过来，心里暗骂自己没长进，跟了小姐这许多年，怎么还是跟那些初次看到小姐的丫头似的，动不动就发起呆来呢！
    “怎么了？”秀林柔柔一笑，“看什么呢？”
    “小姐，你干嘛对翠衣那么好？”翠燕赶紧找别的话儿岔开，免得小姐再问下去，自己答不出难堪。
    “我对她好吗？”秀林笑笑。
    “嗯。”翠燕点了点头，“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小姐啊，对她，可是交心交肺的，我还从没见小姐这样待过谁呢？！”
    “我小的时候，大概七八岁上的光景，有一次和我娘一起到庵里上香，我娘和师太在后堂喝茶说话，我瞅着没人留意我，就一个人跑到外面来玩，结果看到一个很老很老的乞丐，穿得破破的，趴在地上，他看到我，便揪住我的裙角儿，求我给他一文钱，他就要一文钱买块饼就够了，我很害怕，可是我身上没有带钱，我就哭了起来，后来，好象是娘身边的什么人过来了，丢给他一文钱，可是，他的手还没碰到那钱，就不动了……”
    秀林的眼中泛起了泪，仿佛当年的事情还在眼前一般。
    “那个时候，我就想，要是他抓我的时候，我能给他一块饼，他或许就不会……”
    “小姐！”翠燕听着心里不忍，不觉间自己眼里也涌出泪来。
    “那以后，我就觉得，只要自己能做到的，就赶紧去做，万万不可因为顾虑什么而慢了手脚，有时候，你一个多心，可能一条命就没了……”
    “小姐！”翠燕拉着秀林的手，心里百感交集，“把那事儿忘了吧，那事儿不怪您啊！”
    秀林苦笑了下。
    两人转回身，却见翠衣不知何时竟站在身后。
    “你怎么？”秀林见她看她们转过身来，就垂下头，抬起袖子一直不停的抹，心下奇怪起来。
    “小姐，您是好人，真的好人”翠衣在眼角儿上抹了几下，“翠衣的命是您给的，打今儿起，您让翠衣做什么，翠衣就做什么，绝无二话。”
    “我救你，不是为了这个。”秀林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就是咱们的缘份，让我碰到了你，而我带你到药铺又碰到了那个会做这个假面的郎中，这不是缘份是什么？我救你不是为了你的报答，你记着，以后若是想离开或是碰上什么好人家儿了，你还是……”
    “小姐！”翠衣摇了摇头，“我现在这模样儿，谁看得上我啊！女儿家就算没有如花之容，也得齐齐全全的，小姐，自打我家出了事儿，我早就死了这份心了，若不是小姐大恩，今日这世上怕是就没有翠衣这个人了。”
    “你，”秀林看看她，正待说些什么，忽听院墙外传来了一阵锣鼓之声，咚咚叭叭好不热闹。
    “小姐！”翠燕不知打哪儿跑了过来，“我刚刚碰着园丁，他说今儿外头逢集，要不，咱们到外头瞧瞧去？”
    “燕姐姐，咱们这样子出去，万一传到老夫人耳朵里，怕是……”翠衣听着她这么一说，赶紧出声阻拦。
    这里不比城里，万一碰上个什么，就她们两个小丫头，能顶什么事儿？
    可是，翠燕在这园子里呆得发闷，一心想要要外面瞧瞧热闹，而且，她是从小就跟在秀林身边儿的，是大丫头，才不会把翠衣的话放在心上呢！何况，她也看得出来，小姐也在园子里闷得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