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一之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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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尉郭光庭愿为陛下效死,还是驹奴愿为七郎效死,指代则一,意思却又大为不同,至少郭光庭这样冲口说出来的时候,李濬的眉头是忽而舒展开的:“生要争胜,何得言死!须会平安去来!”
他也不叫颜怀恩,自己伸手向壁间摘下佩剑,便是郭光庭那一日在杏园舞过的武后宝剑,亲手递与。郭光庭单膝跪下接过,同时接受的还有李濬的吩咐:“此剑锋锐无双,可持以破水下机关,虽说凶险,你却定能胜任的——然而最大的凶险,并不在出宫路上,而是禁苑营中。”
郭光庭心里,老将军裴显就是战无不胜的化身,只要顺利向他求援,一定迅即平定乱况,至于如何平乱,作为部属的自己,只需要跟随着战斗就行了,哪里还会多想?但李濬的思虑,却比他深远周详得多:“裴显初掌神策军,听命于他的人未必能多,何况左神策军与薛氏旧有瓜葛,不可不防,尤其左护军中尉王希扬亦是宦官,难保没有异志,你可教裴显诛其不备。随后召集禁军全体,暂加裴显权知北衙军,统领左右羽林、龙武、神威诸兵马使,倘众人不服,先斩右龙武军孙长通以立威!”
郭光庭吓了一跳,脱口道:“孙将军不曾反叛,为何斩他?”颜怀恩忙道:“孙长通与二月赐死的罪妇韦氏一族有姻亲,都尉莫非不知?”但孙长通与韦贵妃家族的瓜葛,显然不深,否则也不会在韦贵妃获罪时毫无黜降,这时忽然要杀,郭光庭不禁有点疑虑,李濬却容不得他多问:“这时节,但有一分祸根都留不得,怎能犹豫?况且孙长通素来倚老卖老,裴显乍然统帅禁军,军中老辈定有聒噪,若不急施阎罗手段,哪里能够迅速整兵前来!”
这时节确实也不是纠缠多问的时候,于是郭光庭肃然领命。内室中此刻只有他们三个人,颜怀恩在御案上取了调兵的虎符奉与,李濬又自腰间郑重解下印绶:“以此玺为名,教裴显一切便宜行事——须慎重了!”
专门调动禁军的半片虎符在灯光下泛着暗红黄的色泽,此符一合,便可指挥千军万马赴汤蹈火;而那玺印体积稍小,却是天子宝玺之一,在诏书上使用时,仅次于“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这代表至高权势的器物交付下来,接在手中时郭光庭整个身体都在发热:“定不负命!”
他深深拜辞之后,毅然起身便去,才到门口,李濬忽然唤了声:“驹奴!”郭光庭立即回首,李濬道:“裴显领军救驾,不必试图北门接应,直接南来,自上阳宫密门而入皇城,攻叛军之背。”郭光庭吃惊道:“可是陛下尚在宫城之中,万一叛军无路可退,愈发强攻应天门劫持圣驾,如何是好?”李濬一笑:“宫城自可支持,不必顾忌!你可教裴显纵火上阳宫,一面从背后惊吓叛军,乱他们阵脚,一面宫城亦可望之出动,腹背夹击。”郭光庭又是一惊:“那上阳宫……”
这句话问了一半便即住嘴,颜怀恩道:“都尉,大家安危系于你一身,老奴愧不能出力,惟在此处拜祷都尉万千平安!”李濬叹道:“你母亲阿姊不在此处,倒是庆幸。但若神器易主,即使长安宫中亦不能幸免……你担子甚重,不可轻忽。”
郭光庭猛然一震,说实话这个时候根本想不起母亲与阿姊,一是她们都不在洛阳,自己根本想不到政局的变故也必然要牵涉她们平安;二是这时刻满心沸热,念念只有一人:“便教性命不在,也须救护七郎脱险!”
可是李濬这一句提醒,于这一腔热血其实多余,却教郭光庭一震之下,随之一怔,下意识伸手抚在心口,怀中贴肉处冰凉坚硬硌着自己的,是象征无上权势的虎符与宝玺。
他恍惚觉得这一怔很久,久到自己都惊觉耽搁了辰光,但在李濬眼里,却只看见他步子微微一顿,随之目光清明,大声回答了一句:“陛下放心!”跟着便急步冲出。
因为是秘密潜出调兵,并未让太多人知晓,只有几名熟悉地形的老宫监和禁军引路护送郭光庭去九洲池入水处,李濬望着他去了,随即片刻也不迟疑,向颜怀恩道:“传李见素回撤,弃守宫门,全体护驾退入圆璧城。”
这命令使颜怀恩也大吃一惊:“大家要出北门?可是没有接应……”李濬道:“不,是退守圆璧城,静等上阳宫火起出击。”
以宫中一千五的守军对叛军五千强兵,确实是退拒小城更为安全持久,何况北面连筑三重小城池,圆璧城位于中央,内外都坚固无比,易守难攻,确实是等候援军的最佳处所。但六宫宫人众多,无法一起急撤,这一退守,便是直接放弃他们面对乱兵。李见素闻命悚然的时候,却是颜怀恩一语慰之:“乱贼意图谋害大家,岂在宫人!内廷谁不仰仗大家,将军也须知轻重缓急。”
因为李濬下过严令,六宫均闭户噤声不敢探看形势,值宿神武军全体北撤,放弃拒守三面宫门也是悄悄而行,因此直到李濬一行人登上圆璧城城楼,宫中兀自处处灯烛闪耀,鸦雀无声。这安静竟使人心头一悸,但随即便隐约听到了含糊闷声,传来已是极轻微,在声音发出的当场却是轰然巨响,乃是叛乱的神策军终于劈开了不再有据守军的宫城大门,野兽出笼般涌进紫微宫城来。
李濬徐徐道:“备弓矢,发火箭。”那时火药发明未久,所谓“火箭”便当真是箭头上绑着燃烧物射将出去,效果并不惊人,但数百枝箭矢带着明亮火焰冲天而起,却也照耀天空,恍然一霎成为白昼,将叛军目光全部吸了过来。
黄罗伞盖在圆璧城城头飘扬,脚下是静静伏在两重城池堞后,弓矢蕴劲、等待接战的士卒,面对是汹汹冲入宫禁、自南而北直扑这火箭照耀下驻驾小城的叛军,李濬的目光却望在西南面,等候上阳宫那一把冲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