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接近十一點時，林耿從暖和的被窩裏探出一顆頭來，昨天晚上跟方叢廉一直在江邊鬧到了淩晨四點多才到家，倒頭就睡，一直到了現在。
    今天是春節，林耿拖遝著毛拖鞋，頂著一頭亂蓬蓬的卷發，從臥室走出來，看見客廳有一碗已經冷掉的皮蛋廋肉粥，旁邊還放了一碟水餃，走過去一看，一張便利貼粘在桌子上，上麵寫著：早餐已經準備好了，媽媽和爸爸今天還要去值班，晚上會早點回來過年。
    落款是邱麗麗，字跡清晰秀麗，跟林耿寫的字多了一些柔美。
    林耿麵無表情地把便利貼撕了下來，撰在手心裏，端著冷掉的早餐放進了微波爐裏麵，順手把紙團扔進了垃圾桶裏，便去洗漱。
    他早已經習慣一到團圓的時候，就不停被喂餅吃，小時候還會有期待，隻不過時間久了，次數多了，難免會有一種狼來了的心理，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廚房裏“叮”的一聲，把林耿從洗漱間給拉了回來。
    粥是速食的，稍稍熱一下就好了，工業味道有點重，不過挺好喝的。水餃可能是放的時間有點久，麵皮都黏在了一起，強力拆除就會戳破一個，流出豐富的肉汁。
    林耿發著呆，有一搭沒一搭地往嘴裏塞著早餐，像個機器人一樣，心裏估計著自己恐怕是世界上最不喜歡放假的人。
    突然放在門口的掛衣架響起了電話鈴聲，林耿懵懵地愣了一下，快速地把還剩個碗底的粥給舀完，再把碟子裏麵最後一個水餃給圇吞地加塞進去，才起身去拿手機。
    “林老師，春節快樂！”電話那頭很吵，還能依稀聽到很多人圍在一起，觥籌交錯地說著新年祝福，亦或者是小孩子吵鬧著要喝飲料卻被無情拒絕，但是方叢廉那賤兮兮的聲音是最清晰的。
    林耿一手拿著手機，另一隻手端著空掉的飯碗扔進了水槽裏，泡了點水，就往沙發上盤腿一坐，輕笑著，說了聲：“春節快樂。”
    “昨天睡得還好嗎？”方叢廉似乎走遠了點，略顯嘈雜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
    林耿回憶了一下昨天晚上的瘋狂，回到家後的一夜無夢，誠懇地評價道：“還不錯。”
    “那就行，新年快樂，明天見了。”
    “嗯，明天見。”
    林耿握著已經掛斷電話的手機，懶洋洋地倒在沙發上，窩在裏麵，他好像有點明白蘇誠的想法了，不是從心理分析方麵出發，而是從一個有感情的普通人出發。
    窩在沙發裏的林耿翻了個麵，仰躺著，掏出被壓在身下的手機，摁亮了屏幕，點開了朋友圈，第一張圖就是方叢廉複製粘貼的祝福語，下麵的配圖是滿滿一大桌飯菜。
    林耿第一次覺得二十四小時有點漫長，他想早點去上班，早點以同事身份，在工作地點，才能不突兀地去見到另一個人。
    大年初二，市局裏麵的活不是很多，林耿早早地就坐在了辦公室，翻兩頁書就抬頭看一眼辦公室門口的頻率，“鎮定”地等待著一個人的出現。
    直到外麵有人喊了聲“方隊過年好”之後，他才開始認真起來，翻著《心理分析學》一行一行地瀏覽，但是每個字都不怎麼進腦子，默念時，編排不成一句完整的話。
    “過年好啊，林老師。”
    一隻大手遮住了書頁上麵的字，林耿應聲抬起頭來，淡定地點了點頭，回了一句：“過年好，方隊。”
    方叢廉一看到他的臉，愣了半秒，指了指他的臉，疑惑地問道：“林老師，你今天怎麼不戴眼鏡了？”
    “啊昂，我，已經沒有人叫我怪物了，戴跟不戴沒有什麼區別。”林耿被方叢廉問得有些無措，抬手摸了摸沒有鏡框遮擋著的眼部，腦子裏麵飛速運轉。
    方叢廉點了點頭，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肯定地說道：“還是不戴眼鏡好看一些。”
    林耿沒有接話，默默地把頭低了下去，書也稍稍立起來了一點，壓抑不住地嘴角，怎麼也抹不去。
    自從那天放晴之後，天氣就一直很不錯，不斷供暖的空調早已經關掉了，打開窗戶，也不覺得冷，還能更新室內空氣，混合著一絲春天的氣息。
    大過年的，出來鬧事的人很少，基本上案子都上報不到市局，醉酒鬧事的案件多半在派出所就戛然而止，讓市局裏麵手頭沒案子的人，每天就是坐在辦公室裏，等著別的隊要求幫忙的時候，去跑跑腿。
    反正不用打卡簽到，方叢廉也一天來得比一天晚，已經連著三天是掐著點上班了，但是連著好幾天，他發現門口一直有個小男孩在扯長著腦袋往裏瞧。
    原本想去問問有什麼事，但是每當他一走進，小朋友就像是看見什麼可怕的東西，轉身就跑。
    “老沈，那個小孩子怎麼每天都到這來啊，我們這誰的兒子嗎？”方叢廉拍了拍保安亭的窗戶，指著那個小男孩整天站著的地方，問道。
    裏麵的中年男人從裏麵打開窗戶，探出個腦袋來，撐著裏麵的桌子，說道：“那個小孩子啊，說是他爺爺不見了，家裏人已經在派出所報案了，但是現在還沒有找到，他就每天在這等著他爺爺呢。”
    “喲，有出息啊。”方叢廉抬頭一看，那小男孩又跑了回來，躲在一個小灌木叢後麵，探出個頭，朝著自己的方向看。
    老沈也點了點頭，說道：“對啊，如今這麼尊老愛幼的小孩子不多了。”說著朝小男孩的方向招了招手，又低下去找些什麼東西。
    小男孩看見老沈的招手，慢慢地走過來，還故意躲著方叢廉，踮起腳尖，站在靠近馬路邊的窗口，輕輕拍了拍玻璃，用稚嫩的聲音問道：“警察叔叔，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方叢廉聳了聳肩，目前好像就自家那臭小子不怕自己外，其他的小朋友都挺怕自己的。
    老沈又把另一扇窗戶給打開，把手裏找出來的牛奶從窗戶遞給了小男孩，說道：“小康啊，你要找爺爺的話，去問問那個警察哥哥，他是隊長。”
    小男孩很懂禮貌地雙手接過老沈遞過來的牛奶，又小聲地說了聲謝謝後，還是很怕方叢廉的模樣，一個閃身，躲在柱子後麵，偷偷地觀察著他。
    方叢廉蹲了下來，對小男孩招了招手，讓自己看上去盡量和藹一點，笑著問道：“小朋友，你叫小康是吧，你跟哥哥說說，爺爺是怎麼不見了？”
    小康躲在柱子後麵，提溜圓的眼睛看著方叢廉，回答道：“爸爸媽媽帶我和爺爺去公園玩，就沒看到爺爺了，媽媽說爺爺生病了，不認識回家的路，要我拉著爺爺，但是我想跟小朋友一起玩，爺爺就不見了。”
    說著說著，小朋友眼睛裏那大顆大顆的眼淚就一個勁的往下滴，髒兮兮地衣袖胡亂地擦了擦臉上的眼淚。
    方叢廉一看見小朋友哭就覺得頭疼，打著把人領進去，交給孔豆佳的想法，站起了身，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喊自己，回頭一看，是林耿。
    見人逐漸靠近，方叢廉問道：“林老師，你怎麼過來了？”
    “我剛剛在窗戶門口看見你蹲在這裏，以為你是有什麼事，所以就過來看看。”林耿歪著腦袋，朝方叢廉身後看見了正在擦眼淚的小男孩，疑惑地指著，“這是？”
    方叢廉摟過林耿的肩膀，拍了拍，說道：“史上最小的報案人，小康，林老師，就交給你了啊。”
    小男孩抬起頭，看見林耿一臉懵逼的模樣，默默地走了過去，拽住了他的棕色風衣，用軟綿綿的聲音問道：“警察哥哥，你能幫我找我爺爺嗎？”
    於是，兩大一小都走進了接待室，途中遇到了正在收資料的孔豆佳，也一同被方叢廉逮了過來。
    “不是，方隊什麼意思啊？這是誰家的小朋友被你和林老師拐了過來了？”孔豆佳雙手抱著資料，看著前麵牽著林耿的小男孩，微微側著腦袋問道。
    方叢廉對準孔豆佳的腦袋就是一個板栗，說道：“什麼拐來的，這是正經的報案人，找爺爺的。”
    孔豆佳不滿地捂著腦袋，說道：“找爺爺找我們幹什麼啊？去派出所啊？”
    “孔豆佳同誌，請你明白自己的身份，咱們警察就是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反正隊裏沒有案子，就去幫忙找找吧。”方叢廉對著那孩子挑了挑下巴，繼續說道：“這孩子已經在門口蹲了好幾天了，怪可憐的。”
    “幾天都沒有找到？”孔豆佳有些驚訝，困惑地說道：“一家人沒有報案的嗎？”
    “他爺爺有些老年癡呆，是難找了些，現在大過年的，幾個區的派出所都挺忙的，得要點時間。”
    林耿牽著小男孩推開了接待室的門，抱著他坐在了椅子上，自己也拖著一條椅子坐在了旁邊，看著還站在身後的兩個人，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子對麵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