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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間的廚房裏正是一派忙碌的景象。
南風一溜煙跑進廚房。
“君上,東西我都取來了,又要做蓮子冰露嗎?”
此時的沅芷君正在手法熟練地切蘿卜圈,刀工了得,聽到南風的話,隻低低應了聲“嗯”。
“那我來剝蓮子”,南風高興地道。
沅芷君不常在家,難得回來一趟,南風就格外高興。
剝著剝著,又管不住他那張話癆的嘴:“君上好像對那個林兄弟還蠻不錯的。”
雲徹淡淡地問:“何以見得?”
“因為您會給他做飯啊”,南風很爽利地回答,“您都不會給我做飯,雖然您每次回來都會進廚房,但也隻是做一碗蓮子冰露。”
因為辟穀,雲徹進食的需要很少,加上他在雲頂仙天的時間也很少,此次還是專門為了清明回來,所以已經很久不做飯了,至於蓮子冰露,那是曾經有個人愛吃。
雲徹想了想,說:“他身體不太好。”
南風搖搖頭大為不讚同:“要是身體不太好就能得您的垂青,天底下......啊不!就雲頂仙天之內,就該有多少姑娘會爭相自殘了。”
雲徹聽得這話不自覺手上一頓。
其實他一直都很會照顧人,今天不管是誰,隻要是他帶回了雲頂仙天,說身體不好想吃他做的一頓飯,他都不會介意出這個力,可南風這麼一講,他也猛然覺得自己的話難以自圓其說。
他覺得自己更符合邏輯的行為應該是讓南風帶著那個林暮去雲頂仙天的膳堂吃,又或者讓人送一些進二三間來,但他此前一直沒有想到這個做法,林暮沒有開口說想吃他做的飯,但他下意識想的就是自己親手做。
“你對他......有沒有什麼別的感覺?”愣怔了會,雲徹開口問。
南風麵頰驀地一紅,支支吾吾道:“還、還可以嘛......”
雲徹就知道南風曲解了他的意思,想換個問法,又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欲言又止:“我的意思是......”
但南風馬上領會了他的意思,“您是說?”又搖了搖頭,神色略有悲戚,“說實話,除了身高,其他都相差太多,君上從前是多陽光的一個人啊,哪怕是再黑暗的環境,他一睜眼,眼睛裏都有光的,這個人卻......陰惻惻的。”
南風有些擔憂地問:“您最近是不是太累了?雖然南風也不知道您在外麵忙些什麼,但是,還是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南風的回答,雲徹早有預料,他輕輕點了點頭,手上繼續切起了蘿卜圈,這時,卻聽南風又道:“不過,我並不討厭這個人,甚至......還蠻想接近他的。”
南風說著低下了頭,麵皮更紅了。
這話他要是拿到別人麵前去說,指定是要被嘲笑的,要是讓別人知道他衝著沅芷君說這種話,更是免不了要吃苦頭,可隻有沅芷君一個人的時候,他就是敢說這種話。
南風知道,沅芷君外冷內熱,其實是個溫柔的人。
他在二三間裏待了已十年有餘,相較於旁人對雲徹的又敬又怕,又怕又愛,他早已摸清了雲徹的脾氣,不會被後者那張死人臉嚇到,他很清楚說什麼做什麼雲徹不會生氣,倒有股從心所欲不逾矩,百無禁忌的意思。
雲徹果然就隻是輕輕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聽到了,什麼也沒有置評,與此同時,院子裏傳來一道清麗冷肅的女聲。
“雲式後生夢婷有事請見族高祖父。”
這一聲叫南風手上一抖,一顆蓮子就咕嚕嚕滾到櫃子底下去了。
雲徹倒是很鎮靜,隻淡聲道:“該來的躲不掉,讓她進來吧。”同時蹲下將那顆蓮子摸了出來扔掉。
南風有些不情不願地應下,迎了出去。
來人是著名的雲仙子雲夢婷,雖然雲家的仙子有很多,但敢稱雲仙子的卻獨她一份,雲家少家主雲間林同父異母的親姐姐,現任家主雲信竹的左膀右臂,仙盟之中屬棟梁之才。
南風怕她隻因一點,此女子極為嚴厲。
沅芷君是看著冷酷實際冷漠,因為他對你不感興趣;此女子是看著冷酷實際更冷酷,隻要是在雲頂仙天的地盤上,連群鳥飛過她都不允許有掉隊的。
標準的表裏如一。
這樣的人,便是手上無權也叫人畏懼,更何況雲夢婷手中掌著許多實權,雲家大小事務一應由她在料理,包括家法刑罰在內,連她的法器“流雲玉簡”都有著懲戒之用,橫著打開是一把玉扇,豎著打開則是一柄戒尺。
畏懼之上,更叫人生出幾分敬意。
南風小心翼翼地將雲夢婷引進屋內,雲夢婷皺著眉看了他兩眼,南風還以為對方又要訓他說話行事縮手縮腳無大家風範成何體統,誰知對方竟真的隻是看了他兩眼,並未斥責於他。
俗話說得好啊,打狗也要看主人,沅芷君在家的好處在此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雲夢婷躬身揖禮:“夢婷見過高祖君上。”
“何事?”雲徹開門見山地問,切完蘿卜圈,又揭開砂鍋鍋蓋往鍋裏撒了把枸杞和紅棗。
雲夢婷抬頭之際已然驚呆了,完全沒有想到會看到他們的高祖君上如此賢良淑德的一麵。
雲家這位族高祖父雖然年紀輕輕,同她差不多大,卻是位奇人,天賦奇高不說,十八封君,振景拔跡,顧邈同列,同時又完美地繼承了雲家嫡係那良好的容貌基因,並且青出於藍,多年來世家公子排行榜容貌一榜上隻可謂向其項背,卻從無人能出其右,如此天人謫仙,不食人間煙火之人,竟然在切蘿卜圈燉豬腳湯?
但震驚歸震驚,她為人向來持重,大風大浪麵前,依然沒有忘了正事。
“不知近日新封的懷瑾君被派去調查南海鬼城一事,您可知曉?”
雲徹半晌未答,倒是起鍋燒起了油,看那架勢,似要燒魚,雲夢婷不禁更驚,同時冷場又讓她有些尷尬。
“你直說吧。”雲徹聲音不大,混雜在了油炒辣子的響聲之中,卻還是清潤好辯。
雲夢婷無事不登三寶殿,聽他這麼說,自是求之不得,便也就順台階而上直說了。
“是這樣的,雖然您這幾年四處遊曆,為民間解決了不少鬼怪禍事,在百姓民眾之中呼聲很高,但仙盟的意思還是希望您能跟懷瑾君一樣接受調遣,您知道這幾年禍事四起太缺人手,玄門之中又不斷有修士無故消失,仙庭因人口失蹤積壓的卷宗堆積如山,神季仙督也是焦頭爛額,仙盟懷疑是四煞所為,這才派了懷瑾君去調查南海鬼城。”
雲夢婷滔滔不絕:“眼下顏華君倉皇在東樂皇室,若虛君困宥於南相王庭,長風君一麵要忙棲梧宮中之事,百鬼渡與隕星河就隻能兼顧到一個,偏偏這兩個又都不是省油的燈,仙盟考慮玄煞狼子野心已久,最亟待著眼盯守的便是他,但放眼整個玄門,隻有您才有這個實力,所以......”
“我不會接受仙盟的調遣。”雲徹冷冷地說。
進門之前,雲夢婷將這套說辭在心中默默捋了好幾遍,萬沒想到還不等她說完,雲徹就迫不及待地拒絕了。
“為何?”雲夢婷很不理解,她已經不是第一次為此事來找雲徹了,但每一次都被後者回絕,可此次實在是事態緊急,迫不得已了。
“你回去吧。”雲徹又不容置喙地道。
“夢婷不知,您是仙盟親封的君,理應聽仙盟調遣,此前道清尊一直幫您推諉圓場,仙盟也顧及著雲家顏麵,沒有強迫於您,但現在事態嚴重,東樂南相兩邊皇室告急,玄青白那三大害又不知在密謀些什麼,近來越發囂張,不落九淵更是缺不得人。”
雲夢婷有些著急:“您不是一個不識大體之人,現在天下大亂,禍事四起,正是需要玄門百家同氣連枝之時,您......”
雲夢婷心急如焚,雲徹卻反而不再搭話,隻一心一意炒他的料做燒魚的準備,雲夢婷見之退步躬身揖禮,堅定而嚴肅地道:“請高祖君上聽夢婷一言,暫時放下個人恩怨,聽從仙盟調遣。”
這邊一派大義凜然,其勢其氣可稱感人肺腑,那邊卻好似一尊冰雕,淡然處之完全不為所動,甚至更加冷漠。
“我不可能和仙盟同氣連枝。”
“您!”
雲夢婷被這冥頑不靈的回答氣到,一口氣噎在咽喉,一時說話也忘了分寸,竟是吼道:“仙盟對您早有成見,您如此頑固,難道就不怕成為第二個被廢的五君嗎?”
南風在一旁可謂是看傻了眼,蓮子都忘記剝了,要說他怕雲夢婷,當真是有理由的,雲徹在雲家地位之高,光是輩分,雲信竹也得恭恭敬敬地稱他一聲“族高祖”,敢跟雲徹這麼說話的人,在雲家除了雲夢婷怕是找不出第二個。
雲徹炒菜的手此時才頓住,煙霧中他的背影如同一座冰山,語氣冷淡。
“我並不在乎什麼五君的頭銜,也不需要他們來封,你們若是執念於此,也可以叫我雲徹、雲修靈,甚至是晨曦,都不重要,但想讓我接受仙盟調遣,此事沒得商量,他們當初能發動六千人去殺他,現在卻挑不出一個人來解決隕星河?”
“這、夢婷並非此意,請高祖君上恕罪!”雲夢婷立刻單膝跪地,誠惶誠恐地請罪。
這話說出來事情可就大了。
從雲家人的角度,不尊這一聲高祖,那就是不認他這一脈嫡係,他們一支旁係稀裏糊塗撿了個大便宜上位,卻要大逆不道、欺師滅祖地將原本的嫡係趕出門外;
從仙盟的角度,不尊這一聲沅芷君,那便是不認他這個仙盟親封的五君,既可以是不尊之人犯上作亂不從仙盟之禮,也可以是默不作聲、心照不宣要將沅芷君趕下五君之位。
無論是哪一個,都不是她擔待得起的,她心中也是極受震懾,萬沒想到能惹得雲徹說出此等話來。
但考慮到仙盟現狀,此事關係重大,容不得她退縮,請完罪,雲夢婷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接著道:“但請高祖君上三思,且問仙盟為何殺他?當年他火燒棲梧宮,殺了五百多名修士,傷在他劍下的更是上千,棲梧宮去接親的那二十八位仙君,無一生還,個個慘死,仙盟怎能不殺他?若不殺他,豈不是失了公道人心?”
“再說那自發聚集起來討伐他的三千修士,他借著和蘇家聯姻調虎離山,在百門百家前去賀禮之時派人四處搶殺,妄圖尊大,取仙盟而代之,死在他這一聲令下的又是上千人,他害了三千人,自有三千人去討伐他,因果報應,不過是他自作自受罷了,您怎可因此而與仙盟反目,因親亂義呢?”
南風根本無心剝什麼蓮子,專心聽著兩人對話,當雲夢婷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心裏很是擔心,完全不敢想象沅芷君此刻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清輝君對於沅芷君的意義之重大,是他看在眼裏也無法估量的,為一人而對抗全天下!雖千萬人亦往矣!那種義無反顧,飛蛾撲火,壯烈而孤絕!
他不知其深,但知自己的言語無法形容。
雲徹眼底映著火光,像是寒霧之中騰起的火蓮,他轉頭直視雲夢婷的雙眼,蹙起的修眉也隱隱跳躍,他的嗓音完全不同於平日的清冷,低沉而壓抑,每一個字,都像是和著火氣在往外吐。
“他沒有!終有一天我會還他清白。”
雲夢婷一下愣住,她沒想到平日裏冷得像一方冰湖的高祖還能憤怒至此,那一瞬間她好似被一記囉響敲在心上,驚懼立刻遍布全身。
但她此行帶著任務,不隻為雲家、為仙盟,更是在為這位高祖君上,若僅憑他一人便要與仙盟作對,到頭來吃虧的是誰可想而知。
可對方偏偏就是油鹽不進,不僅不領情,還非要一條死胡同走到黑,著實令她著急生氣,雖駭於對方的壓力,但她到底也是上三家的掌家人之一,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方才顧不上尊卑長幼,此時自然也顧不上了。
“他沒有?那我敢問您,隕星河現在改名叫什麼了?叫月落星啼!他若沒有,隕星河又為何要為他的死而啼哭?您說他沒有,可知他殺人之態夢婷親眼所見?蘇家的蘇鶴仙君,江家的家主江平,還有晴柔,還有他盜取的錯靈環以及那毀天滅地的幾劍!”
雲夢婷厲聲質問:“您難道忘了您的師兄千極公子是怎麼死的,忘了醫毒雙聖是怎麼死的,忘了晴柔是怎麼死的,也忘了您父親家主祖上是怎麼死的了嗎?”
雲夢婷吼道:“門口的那塊匾,您還留著它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