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沒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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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藺,你的信!”
穿著一身製服的保安煩躁地摸摸頭,叫住一個校服被洗得泛白的男孩,男孩個頭不矮,卻也不高,175左右,在平均170的身高裏算中等。
比起同齡人來說,身材實在纖瘦,頭發枯燥泛黃,遮住大半張臉,顯得整個人十分陰鬱,不討喜。
“你老家那邊寄信過來了,你爸叫我見到你告訴你一聲,他先走了。”
宿藺垂著眼,保安看不清他的臉,等著小孩接過,才看清孩子潔白的校服上印著幾個帶泥的腳印。
眉頭緊緊皺起
“宿藺,你被人打了?不會又是你爸爸吧,他這幾天根本沒時間打你啊?”
宿藺猛地攥緊信紙,朝保安細聲細氣地說了謝謝,才往家跑去。關於他的遭遇,他不想說出去,一是想保留一些尊嚴,二是說了也沒用,他深深知道這點。
宿藺來到家門口,想拿鑰匙開門,插進去轉了幾圈,門卻打不開,正在疑惑中,門內傳出一聲尖叫和質問“你是誰,開我家的門做什麼?”
宿藺家的門上安裝有貓眼,不過在一年前就已經壞了,貓眼被取掉後,一直沒裝,隨著尖利的聲音響起,宿藺透過小小的貓眼看到了一個眼睛,布滿紅血絲,瞳仁極小,他心裏一突,往後退了幾步,快速跳動的心髒才有回落的餘地。
想到保安老叔的話,宿藺蝴蝶一樣的眼睛頓時布滿倉皇失措。
屋裏雜亂的聲音壓迫著這小小的轉角,宿藺覺得天旋地轉。
聽到吵鬧聲,隔壁張曉慧家打開門正想和隔壁的人說小聲一點,她家孩子高三了,要學習,沒想到就見到魂不守舍的宿藺。
“小宿,你怎麼在這裏,你沒跟你爸走嗎?”
宿藺輕聲說話,他的聲音有點抖,隻是太小聲了,包括他自己,都沒發現裏麵蘊含著的多麼龐大的惝恍:“張阿姨,吵到妹妹了?”
他從搬來這裏後就很羨慕張阿姨家的孩子,做什麼事都可以隨心所欲,不用看人臉色。
“對啊,新搬來的這家人比你家還鬧騰,昨天到今天一直在打麻將,我都說了好多次了。”
“張阿姨,我爸昨天走的嗎?”少年臉色蒼白,瘦弱的身軀搖搖欲晃,他看著門上的鑰匙,幻想著自己已經把他摘下了,他已經走進不算溫軟的家,逼仄的空間,還有父親的打罵,這些都不算什麼,至少他還有地方可以去。
“昨天走的,你昨天沒回來嗎?”
“沒有回來,有點事情……阿姨,他有說他去哪裏了嗎?”
“他能說什麼?我巴不得他走遠點”張曉慧想到什麼憐憫地看向宿藺“難道你爸把你丟下自己走了?”
“……”宿藺雙手死死按住書包的伸縮帶子,用盡全力才吐出這麼句話“不會的。”說完他就跑走了,沒管後麵張曉慧的喊叫。
跑到樓道的死角處,宿藺擦掉眼角的淚水,打開據說是老家寄來的信。
他能想到的也隻有奶奶家會寫信過來給他,據說奶奶以前是千金小姐,不過這是他爸喝醉後說的,宿藺從來沒覺得連回家的路都記不得的奶奶會有那種遙不可及的身份。
{小宿,你大伯說要接走奶奶,老家這邊的房子也要垮了,政府那邊來領導,說是不能住危房,要我搬到其他地方去,你有空去大伯家看奶奶,奶奶身體很好,不要擔心,希望你好好學習,將來住大房子,不餓肚子。}
自己家沒了,奶奶家也沒了。
眼淚不由分說地盈滿眼睛,恍花了他看向信件的目光,宿藺在那個傍晚終於哭出聲音,嘶啞的哽咽聲被天上飄著的細雨淹沒,埋藏在那個暗無天日的昨天。
宿藺蹲在角落裏,黑暗照射著他,直到所有人都睡著,他才敢出來,他來到曾經的家門口,看著從門縫隙裏透出來的光亮,聽著裏麵傳來的麻將翻滾聲,人與人之間的吵鬧聲,沒由來地竟然有了點困意。
透過光,宿藺沒發現他留在門上的鑰匙,昏昏沉沉且慢半拍地想到應該是買了這間房子的主人把他的鑰匙拿走了。
沒等宿藺多找幾遍,門就開了,宿藺本來想跑,但是他就跟被定身了一樣,呆在原地沒有動,被推開的門撞了一個踉蹌。
“你怎麼還在我家門口,有什麼事?”
宿藺看著屋主高高隆起的顴骨,小聲說:“沒有……我想收拾我的行李。”
“大聲點!蚊子叫一樣,你就不能說話大聲一點嗎?”尖銳的聲音像把鋒利的鈍刀,磨著宿藺的耳膜。
“我……我想收拾行李,請您放我進去。”宿藺知道他的聲音仍然很小,他惶恐萬分,努力張開嘴巴,換來的卻是看傻子一樣的眼神,好像神居高臨下看著螻蟻。
這種眼神他並不陌生,父母,老師,同學,任何一個人都可以那樣看著他。
“快回家去,小小年紀跑來別人家門口兩次,別不是來探點的,我家裏沒什麼貴重物品,快走快走。”
“我不是……小偷。”
嘭一聲,門關了,宿藺猛地退後一步,揚起腳就要踹門,又小心翼翼地放下腳。宿藺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低囔“我不是小偷。”
宿藺又慢吞吞來到樓梯角,他把書包抱在懷裏,蜷縮成一個小小的球狀,輕薄的衣裳風一吹就能貼到宿藺的皮膚上。
宿藺緊緊閉著眼睛,他看過幾次鬼片,最害怕的就是黑暗,他總覺得黑暗裏會伸出一雙手。
天麻麻亮,宿藺就睜開眼睛,他打了個冷顫,鼻子有點發堵,揉了揉發脹的眼睛,即使他不想去學校,他也想去,因為他發現,除了學校,他好像找不到地方去了。
來學校太早了,校門還沒開,不得已等在包子小攤旁邊,可能是他看向包子的目光過於垂涎欲滴,老板笑眯眯地問宿藺“幺兒,要吃嗎?便宜得很,一個肉包才一塊五。”
書包裏隻有一塊錢的宿藺紅了鼻頭,輕輕搖頭。
幺兒,有多久沒人那麼叫他了,媽媽好像叫過他。
包子老板哪裏知道是孩子沒錢,他極力向宿藺推薦自己家的包子,白白大大的包子一直在宿藺麵前搖晃,勾的宿藺喉嚨裏直犯酸水。
幸好有幾個學生來了,他們把老板叫走後,被老板一直抬著的那隻白胖的包子也給了其他人。
宿藺眼睜睜看著那些同學一口一口地吃包子,直到校門打開,他才慢吞吞站起來。
高三(7)班門口站著凶神惡煞的幾個高個子男生,他們目光在走道上巡視著,好像貓要揪住老鼠,他們膀大腰圓,堵在門口,有幾個女生本來想從門口進去,也不得不繞去後門。
“邵家寶不會又要找宿小偷的麻煩吧,宿小偷那身板可禁不起那麼多人欺負。”女生言語曖昧,挽著她的另一個戴眼鏡的女孩不願多說,隻一個勁拉她進教室。
說話的那個女生本來還惱怒閨蜜一直扯她,沒想到一抬眼,就看到她口中的宿小偷就站在她不遠處。
女生本來有些說壞話說到正主麵前的尷尬,可是當她看到邵家寶氣勢洶洶地朝他們走來後,心裏那點不自在徹底消失了。
一個人說的話或許聽到的人會保持懷疑的態度,但是,當一群人都去欺負一個人時,從眾就成了主流。
“我不是小偷……我不是。”
邵家寶眼裏投出鄙視“你不是什麼不是,你就是,昨天我叫你跑了嗎?”
宿藺看到邵家寶幾人,心裏一陣恐慌,一慌張,腦袋就空白了,潛意識告訴他快跑,身體卻直挺挺地站在哪裏。
誰來救救我……有誰能來救救我。
在被邵家寶幾人推搡的過程中,宿藺看到那個一直閃閃發光的人就站在旁邊,他有些委屈。
被看到了,他這副樣子被那個人看到了。
“救……我……救”宿藺張嘴,幾個字困難地從他的嘴裏跳出來,宿藺希望他會來救自己。
“白哥,你在看什麼?”一個爆炸頭男生過來攬住白季川的肩膀,他的身量沒有白季川高,顯得這個動作滑稽搞笑“媽的,這不是宿小偷嗎?”
“小偷?”那雙眼睛不像小偷的眼睛,反而和冬天盛開的桃花相似。
“對啊,我跟你說,他特別愛撒謊,又偷東西又不誠實。”
說話聲漸行漸遠,邵家寶幾人的聲音愈發大,貶低宿藺的話也越來越肆無忌憚,宿藺卻從沒像這次一樣那麼不在乎周圍人都在說什麼,隻要一想到那人知道了他的那些事,涼意就像大雨澆濕了他的渾身,他的世界好像就此靜止了。
可能沒來救他,也讓他失望透頂。
男廁所裏沒有人,邵家寶派人提前去看過了,他們要趁著上課前把宿藺辦了。
掃地阿姨剛剛才把廁所拖幹淨,在這個混亂的早上,這個地方就多了很多腳印。
“你長那麼好看是想幹什麼?嗯?惡心不惡心,聽說有人看到你進了老男人的被窩?”邵家寶一手握住宿藺的胳膊,把人直接推靠在全是水的牆壁上,水珠瞬間浸濕了薄薄的校服。
宿藺看著邵家寶,他不明白這些人是怎麼能想出那麼惡毒的話出來的。
“我沒有,我沒做過。”
邵家寶扯著嗓子“你說什麼?大點聲啊,大點聲不知道嗎?”
拳頭落在臉上的時候,宿藺沒感覺痛,他隻覺得為什麼這些人不把他直接打死。
……
辦公室裏,齊應看著珊珊來遲的學生,火氣就不是一般的大,他選擇性忽視了宿藺臉上青一道紫一道的傷痕。
很多時候,宿藺臉上的傷都是他爸爸打的,一開始齊應很積極地幫助宿藺,可惜宿藺不爭氣,成績不好,還愛偷東西。
時間一久,問題得不到解決,生活還是這樣過去,齊應就漠視了宿藺臉上的傷,還有班上的流言。
“宿藺是吧,你這個學期的學費還沒交,我聯係不上你的父親,希望你去通知一下他,還有你不要再偷同學的東西了,長得那麼好看,怎麼能當賊呢。”
辦公室裏竊竊私語,在宿藺耳裏全變成了利劍,一劍劍插向他還弱小的心髒上。
“老師,我不是小偷……學費,你能給我點時間嗎?”
“盡快,明天吧。”
“可以寬限一個月嗎?”
齊應眉毛一皺,厲聲嗬斥“我給你家多長時間了,開學都要兩個月了,你天天遲到逃課,偷錢,學習成績也不理想,你還想多寬限,沒有這個道理,我跟你講,九年義務教務管不了高中,給不了學費,你就走,我們學校不要你。”
“老師,我不是小偷,我遲到曠課都是有人打我,我……”
“說話大聲點不知道嗎?你說話那麼小聲,或者不說話,我們誰也不知道你的真實想法。”
宿藺眼角微微濕潤,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說不出話,隻能越發沉默。
走出辦公室,宿藺隨手把門關了,那些吃人的聲音也隨著門關上離開了宿藺的世界。
宿藺呆站在教師辦公室門口半晌,就如行屍走肉一樣離開。
高三實驗班,是哪個渾身閃耀的人所在的班級,他們在上課,宿藺探頭探腦地看了一會,才在靠窗的位置發現了人,他在睡覺,宿藺覺得那人就連睡覺都那麼帥氣。宿藺想,就算那個人和所有人一樣,看他就像看下水道的老鼠,他也很喜歡。
宿藺隻小心翼翼看了那麼一小眼,才拖著疲憊的身體等著下完課才進班級。老師們不喜歡有學生中途進班級。
書桌上的書封已經被撕成兩半,宿藺垂著眼,仔細地捋平折角,盡量忽視書上的汙言穢語。
隻要多看一眼,他的眼睛就刺痛,所以他習慣性隻看邊角。
“宿藺,我今天不想掃地,你今天幫我掃吧,拜托了。”
“我不想。”宿藺抿唇,看著前桌的衣角。
“哎呀,有什麼事嘛,幫我掃一下,我又不會向邵家寶一樣打你。”
“我……”
“就那麼決定了,反正你也幫我從高一掃到現在,業務也熟練了,找其他人我還舍不得。”
說著小女孩就轉過頭去,對著她同桌翻了個白眼“你看,聽話得很。”她一點不介意在傻子麵前說傻子的壞話。
宿藺看著前桌的背影,恍惚中覺得有塊巨大的石頭頂在頭上,讓他喘不過氣。
他能聽到的,他聽到前桌罵他傻子,可是,張口拒絕的話堵在喉嚨裏,宿藺說不出來。
很快就放學了,宿藺肚子很餓,他從昨天到現在一頓飯沒吃,身上還是沒錢,路過警局,宿藺猶豫了會兒,還是沒進去,他進過很多次警局,從家裏,從學校裏,很多次裏,很多事都沒被解決,他人微言輕,說的話沒有人會信,包括警察,他覺得還是不要去麻煩警察了。
他回到那個被賣出去的家,在門口站半天後,終於有人出來了。
“你怎麼又來了?”
“叔叔,我想打電話,您能借給我電話嗎?”
男人看他一眼又一眼,看到他臉上的傷口,最後還是把手機給他了。
“謝謝。”
宿藺不太熟練地撥通爸爸的電話。
“爸。”對麵沉默了很久。
“我付不了學費,現在流浪街頭了。”
“可是你賣了房子……”
“那本來就不是我的房子。”
“我……我想上學。”
“那你自己想辦法籌學費,反正我也不管你了,別再給我打電話了。”
麵對忙音,宿藺呢喃出聲“我不是你的孩子嗎?”
屋主有些唏噓,他從沒見過那麼不靠譜的父母。
宿藺撥通大伯家的電話“大伯,我……”宿藺低頭,不知道怎麼開口。
“宿藺?怎麼了?”
“您能借我點學費嗎?”宿藺聽出他大伯語氣鬆軟,有些希翼。
“這,家裏的前都留給你表哥報興趣班了。”
宿藺捏捏鼻頭,酸澀卻直接進入眼睛,電話很快被掛斷。宿藺保持著接電話的動作很久,直到屋主從他手上拿走手機,順便遞了個飯團給他。
“謝謝叔叔。”
外麵很快下起了大雨,宿藺又蹲回了那個樓梯角。
作者閑話:
小受在現實裏有原型,隻是他有個還願意管他的爸爸,雖然從小到大一直住在別人家裏。
和小受比起來,不遑多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