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眾族雲集，會於靈山。
    正值春日，繁花盛開，如雲似霧，將整座靈山裝點成仙界模樣。
    應昭靜坐於山石之上，漠然垂手，未置一詞。
    微風吹拂，伴著細密的雨絲，將純白花片搖落，飄飄蕩蕩之間，墜於湖麵，遮蓋了其下清泉。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背後有一個慵懶的聲音傳來，含著微笑，“這詩倒是應景。”
    應昭並未回頭，隻是伸手，輕輕打了一個響指。
    清脆指音未落，天邊雲霧散盡，餘下一片粲然豔陽。
    來人無奈，收起手中紙傘，搖頭歎道：“杏花微雨，多少柔思，應昭殿下當真是不解風情。”
    應昭蹙眉，拂袖起身，橙黃眸子看向對方，在陽光的反射之下熠熠生輝：“本座向來如此，你既知曉，當初又何必邀本座來這勞什子春宴？”
    對方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把折扇來，緩緩搖動，麵色不改：“我這春神當的卑微，若非殿下賞臉，恐怕春宴將會無人呐。”
    應昭斜睨了他一眼，又轉而收回眼神，不再言語。
    春神句芒，是四季之神中最為年幼的一位，各地神山自有山神掌管草木生長，句芒無權插手，百年光陰彈指一揮，春神一位，卻仍是個空職。
    應龍一族控握晴雨，同四神多有往來，因而當句芒邀他赴春宴時，應昭並未拒絕。
    應昭環顧四周，見蜂蝶成群落於滿樹春色，草木翠綠裝點溪流，心中不免快慰——這座山，的確擁有不同尋常的生機，是由山神與春神共同造就的盛景。
    靈山，一座新興的神山，屬南山三係諸山之末，為海內重要關隘。因近年來海內與大荒摩擦不斷，靈山也漸漸在南方展露頭角，入世家之眼。
    應昭並沒有見過那位年輕的山神，但從他能夠接納句芒，在自家門口宴請眾神來看，應當是個好相處之人。
    “走吧，殿下，”句芒喚道，將應昭的思緒召回，“春宴就要開始了。”
    ……
    與會的神明妖獸大多誕生於天地之間，從不知曉那些繁文縟節，所謂宴會，也不過聚於林間，飲山泉佳釀，食神木碩果罷了，並無凡間諸多拘束。
    應昭隨句芒步入其間，一時眾人目光聚焦，或敬畏，或探尋，令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瀑布的水汽環繞，無數藤蔓爬滿樹幹，又在其上開出豔麗的花來，與枝頭的雪白相輝映，一片靚麗春景。
    層層疊疊的枝條垂落，變作一片生機構成的幕簾，隨微風搖曳，內裏的景色若隱若現，送來淡淡幽香。
    一隻修長的手自其後伸出，輕輕撩開了簾子，也帶來了光與煙造就的絕景。
    “初次見麵，”枝條晃蕩，將破碎的陽光灑落在來人的臉上，更顯俊俏，“在下靈山山神寧，見過應昭殿下。”
    寧拱手作揖，含著花香的風吹起了他寬大的衣袖，也將他耳畔的碎發拂至臉頰，銀白的發簪在陽光裏閃爍著，迷了人眼。而當他抬頭時，那對純黑的眼眸裏，滿是細碎的靈光，比繁星都要耀眼。
    隻此，一眼萬年。
    ……
    見到寧的那一刻，像是被什麼東西敲擊了心房一般，應昭隻覺得，自己沉穩了千年的心都漏了半拍，對方眼裏的光彩仿佛能夠穿透煙霧，如銳利的箭矢一般，照進應昭的胸膛，將一切的煩惱洗脫。
    良久，等到氣氛裏都帶上了幾分的冷意，應昭才終於從那一刻的悸動裏回過了神來。
    他不敢再去看寧，隻微微頷首，一副正經模樣：“嗯。”
    語畢，他漠然轉身，對眾人道：“今日春宴，不必拘禮。”
    說完這一句話，應昭便垂下眼眸，如腳下踏雲一般，施施然走遠了。
    身後，句芒小聲向寧解釋道：“別介意，他就是這麼個臭脾氣。”
    寧似乎也回了句什麼，隻是離得有些遠，應昭聽不真切，隻有兩人的笑聲鑽進耳朵。
    應昭的腳步更快了些，有些鬱氣在胸中徘徊，他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尋了個角落，將身子隱於暗色，卻仍舊按捺不住自己向遠處投放的目光。
    青年同句芒站在一起，雙雙舉杯，麵容帶笑，敬天地，敬春神。
    當金色的杯盞寧被握在手中時，他的皮膚更加白皙了幾分，甚至能夠同夜晚的月光爭輝。
    心，跳得更快了些。應昭附上胸口，感受到其中悸動，眼神微顫。
    春日暖陽之下，純白花瓣隨細密雨點一齊落下，寧微微抬頭，有落花吻上他的唇瓣。
    一派好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