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昭頓住了，他麵色沉靜如水，卻在細微處顯著些驚詫。
    “怎麼了？”木寧站在陣法之外，詢問道。
    應昭回神，闔上眼，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隨後，他再次睜開眼睛，眼底的那一點疑惑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餘下的唯有一片鎮定。
    他抬起雙手，金色的靈力在掌間流轉，先是聚攏成團，緊接著又向四周逸散，終而化作滿目茫茫，將目之所及的一切磚石覆蓋。
    應昭並沒有太多的動作，隻是用幾根手指輕輕向上勾起，便有金色的絲線從其間穿梭而過，如同擁有靈智一般，自行向散落在地上的那一片片破碎的磚瓦而去。
    這一座山神廟存世並不太久，自三十年前靈山地動後，護山陣法受損，建於其上的山神廟也轟然倒塌，那一次的損壞，遠比如今要厲害。
    三十年的時光，對於他們這些天生天長的種族而言，不過彈指一揮間，但對於一座建築來說，卻足以讓青苔爬滿屋瓦。
    絲線穿行，逐一掠過青色的瓦片殘骸，每穿過一片，便有大小不一的碎屑隨之而動，仿佛被什麼東西吸引著一般，重新聚攏成型，成為完整的瓦。
    若是有建造此廟的工匠目睹這一幕，必然會發出驚歎——那些經過修複的瓦片，竟和原本的形態如出一轍，就連為了區分而繪製在上麵的形態各異的花紋都沒有半點差別，就好像先前的破碎隻是一場格外逼真的幻境，而應昭，隻是將那個幻夢打破了罷了。
    想要建造一座建築，先要築造地基。山神廟的地基結構並未被破壞，但由老式紅磚構成的院牆卻是盡數倒塌了，因而，應昭首先便要將那一堵堵高牆重建。
    應昭手指一勾，絲線便將青瓦盡數穿起，像是一串串糖葫蘆似的，被絲線牽引著，擱置在了一旁。
    應昭張開手掌，絲線立刻消失不見，隻剩下成堆的瓦片在不遠處聚集。
    應昭的嘴角微微翹起，並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他轉過身去，腳下輕踩，磅礴的靈力以他為中心，迅速地向四周擴散而去，引得大地都開始輕微震動。
    沙石塵土隨著波動開始飛揚，又在無形的靈力牽引之下如同蟲螢一般開始在空中飛舞。傍晚的夕陽仍舊有些耀眼，照在這一片空間之中，竟是將陣法的光芒都蓋了過去。獨屬於山林之間的飽含著靈力的細屑被火紅的殘陽照亮，閃爍著，一片粲然，宛若廢土之中的神跡。
    不，這的的確確是一種神跡，每一座山神廟，都代表著神山的意誌，從某個角度來看，它或許能夠稱得上是山神的骨血。
    大塊的磚石已然拚湊成型，被一雙沒有實體的手握著，一塊一塊地向上壘起，並不需要什麼粘合，它們便已牢牢聚合，沒有留下半點縫隙。
    院牆越蓋越高了，很快便已越過了應昭的頭頂。
    應昭回頭，看向木寧，得到了對方滿意的讚許後，再次抬手，接住了來自山神的草木靈力。
    一片片形狀固定的樓板自地下升起，很快便有了廟宇的雛形。
    接下來，便是蓋瓦了。
    然而，就在這時，應昭卻是徹徹底底地愣住了。
    他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連手指也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
    應昭已然沒辦法再抽出精力來把控自己的表情了，滿滿的錯愕將他包裹，撲麵而來的濃烈情緒將他徹底吞沒，他甚至已經聽不到木寧的驚呼了。
    耳邊仿佛有無數囈語，有什麼東西順著經脈鑽入腦中，像一條橫衝直撞的蟲子一般，將應昭的頭攪得生疼。
    他被迫閉上了眼睛。靈力立刻被收回，塵土隨風落下，光芒不再，隻餘下一片蒼茫。
    應昭的眼前閃過無數的畫麵，他看不出確切，卻能夠讀出其中飽含的愛恨。
    那樣的強烈，那樣的痛徹心扉，心頭像是被人猛地刺了一刀一般，正汩汩地留著鮮血，不論怎樣去堵、去擦，都不過徒勞，甚至，愈演愈烈，還有類似無數隻小蟲爬過那樣的酸癢順著血脈蔓延，令應昭不禁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膛。
    不知過了多久，常人難耐的情緒終於有了散去的趨勢。
    應昭茫然地睜眼，一時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直至那些重重疊疊的囈語與尖銳的耳鳴漸漸降低了音量，應昭這才從雜亂思緒的夾縫裏聽到了一點獨屬於木寧的焦急呼喚。
    應昭抬頭，過了幾秒，眼睛才再度聚焦，看清了木寧那張已然布滿了慌亂的臉。
    應昭微微張嘴，突然感覺到有液體順著嘴角流到了下巴上，他下意識地伸手，卻見到了滿目的鮮紅。
    應昭的眼神開始在左右胡亂地轉著，思緒穿過眼前的木寧，回到了那個仿佛遠在天邊而又無比熟悉的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