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十八章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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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障之外。
木寧已經兜兜轉轉了好些時候了。
不可否認,他是在擔憂、在恐懼。
木寧的心裏總是惴惴不安的,就好像有千萬隻螞蟻在心頭爬著一般,難以安定一刻。
他閉上眼睛,隻覺得身邊的血腥氣越來越重,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吞噬。
不,那或許並不是單純的幻覺。
木寧睜眼,隻見到眼前慢慢聚攏起了幽森的白霧,仿佛冤魂索命般向他襲來。
霧氣越來越濃了,木寧甚至已經看不清周圍森林的模樣。
果然。木寧垂下眼眸,有點點靈光自心頭閃過。他們的確沒有那麼容易殺死。
凡人以肉身為尊,若沒有太大的執念,魂魄離體後便掀不起什麼風浪。而對於這些在特辦處浸淫許久的精英們而言,死亡並非終點,而是仇恨滋生的溫床。
白霧更加近了,那些不斷伸長的觸手就快要觸摸到木寧繡滿花紋的神袍。
木寧忽地勾起了唇。眼前的一切如此詭譎、如此令人心生畏懼,但此刻的他卻是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
他主動上前了兩步,與光怪陸離的白色人形對視,麵上似有笑意,卻不及眼底,隻虛虛地浮在表麵,顯然並非真實,倒像是凡人噩夢中那些隱藏在陰謀背後的操盤手。
當然,木寧也注定會成為他們最後的噩夢。
“誰允許你們……”木寧緩緩開口,聲音裏帶著數不盡的威儀,“在我的地盤撒野?”
白霧似乎被木寧的氣場震住了片刻,竟是真的不再靠近。
但下一刻,那無邊的怨氣卷土重來,頃刻間便將木寧瘦削的身形覆蓋。
木寧的瞳孔瞬間緊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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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此同時,屏障之內。
雷光已經落下了不知多少道,卻依舊沒能損傷姬爰分毫。
應昭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了。
良久,他鬆開了自己握著長刀的手。
雷電初歇,露出了大片大片的焦土,還有一個氣定神閑的姬爰。
長刀入鞘,應昭一甩衣袖,輕輕搖頭,嘴角沁著些笑意,鬆快道:“是本座輸了。”
此話一出,姬爰卻是徹徹底底地愣住了。
她緩緩抬頭,眼中滿載著不可思議,仿佛這短短的一句話裏帶著太多的難以置信,以至於她還未能理解。
應昭看透了她的心思,挑眉頷首,重複道:“此番爭鬥是本座落敗了,如今的我的確不敵你。”
姬爰仍是有些不敢相信的表情,一時間似乎還無法接受這來得如此輕鬆的勝利。
應昭見狀,銳利的眉峰一挑,雖是認輸了,但語氣卻還是帶著他慣常的張揚:“怎麼,還要本座重複第三遍嗎?”
姬爰這才反應過來了,機械般地搖頭,輕聲道:“並非我驕矜,隻是……”
她的聲音裏似乎不止有疑惑,還夾著些遺憾和應昭尚且無法理解的恐懼。
姬爰的話還未說完,可下一秒,變數突現。
起先,隻是細碎輕微的裂痕,就連山間泉水滴落的聲音也可輕易蓋過。但很快,便有無數光亮透過那些縫隙,自姬爰腰際鈴鐺處生發,將姬爰華麗繁複的長袍照亮。
那光芒本屬柔和,並不刺眼,仿佛冬日裏溫暖的壁爐,給予逆境中的人們挨過嚴寒的勇氣。
然而,當不再被烏雲遮擋的朝陽再度照進此方天地時,姬爰的臉上卻隻餘下了一片蒼白。
裂痕越發地大了,仿佛生出了靈智一般,自行蜿蜒糾結,很快便布滿了整個鈴鐺。
不斷有微小的碎片隨風飄落,宛若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銀雨。
鈴聲傳遍,不複從前,唯有一派悲歌。
終於,鈴鐺徹底碎了,碎的那樣徹底,甚至沒有留下一點殘骸。
姬爰猛地吐出一口鮮血,無力地跪倒在地,連七竅都在不斷地滲出血來。
她的頭顱低垂,盡力地遮掩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但應昭還是輕易地便看到——她那半邊嬌豔麵龐上,柔嫩的皮膚迅速幹枯衰老,很快便爬滿了皺紋和斑點。
不斷有蒸騰的熱氣自姬爰身上飄出,仿佛要將凝聚在體內的生機一並帶走。
同鈴鐺碎裂時如出一轍的紅光再度出現,這一次,卻是來自姬爰的體內。
她以雙手掩麵,卻怎麼也蓋不住那越發強烈的熾熱光芒。
她開始呻。吟、開始痛呼,身體無意識地顫抖著,似是在忍受極為強烈的痛苦。
空氣中的溫度再一次上升了,應昭甚至聞到了陣陣腐爛的氣息——那是從姬爰身上傳來的。
應昭雙眉緊鎖,心中有些糾結猶豫。
但下一刻,他便鬆開了自己抱在胸前的雙手,步伐矯健而鎮定。
金光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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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寧扶住身旁藤蔓,手中茵茵綠光還未散去,眼中警惕萬分。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以此來緩解因先前一場惡戰招致的身體不適。
靈氣迅速入體,木寧的麵色也變得正常了許多。
他鬆開藤蔓,強忍著腦中的暈眩和透支靈力帶來的空虛感,再度發力。
綿延的綠色靈力自木寧圓潤的指尖發出,變作細長的絲線,隨風輕輕搖擺,又不斷拉伸、轉向、纏繞,將那大片沒有實體的白霧牢牢困住。
木寧雙手握拳,絲線驟然收緊,白霧擠擠挨挨,竟是在這樣的壓迫之下逐漸分裂,化作了數個詭異人形。
木寧嘴角向上勾起,卻並未就此放鬆。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些人影便迅速膨脹,幾乎時瞬間的功夫,便已高過了喬木之冠。
絲線不堪重負,發出緊繃至極的聲響,仿佛馬上就要徹底斷裂。
獨屬於野獸的低吼自不遠處傳來,夾雜著怒意、怨念、詛咒、哀嚎和諸如此類的一切負麵情緒。
它們以聲波作武器,向著木寧撲來,想要將他的精神徹底衝垮。
木寧再度收緊的指尖絲線,並不閃躲,而是仰頭直視一切,目光之澄澈,宛若高山之上冰雪難融的一片泉水,世人難及其一。
木寧閉眼,麵上一片祥和,一副胸有成竹的鎮定模樣。
腳下土地同他生生相連,隻需一個念頭,便可將神智穿梭至數十裏之外。
他微啟朱唇,隻吐出一個字來:“噤。”
話音未落,木寧睜開了眼睛,眸中不見任何多餘情緒,隻餘空泛。
周遭一切聲響落幕,就連風也不再吹動。
聲波即刻消失,連帶著那些鋪天蓋地的情緒也未曾留存下一星半點。
那些白影顯然是氣急了,用不斷湧動變換著的身體拚命地掙脫絲線的束縛,又於其上張開了數個類似嘴巴的孔洞,無聲地怒吼著,仿佛要衝過去將木寧撕碎一般。
強烈的耳鳴傳遍,令木寧不禁皺起了眉頭,但他的嘴角卻依舊是笑著的。
木寧抬手,伸出指輕輕點在耳畔,耳邊蜂鳴散去,而他的神情至始至終都輕鬆地像是捏死了一隻飛舞的小蟲。
木寧臉上的神紋又亮了幾下,襯得他的皮膚更白了幾分,也更像是一個超脫的神明。
他嘴唇翕張,用口型對著那些形形色色的白影說道:你們,太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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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不知何起的水,柔弱無形,卻有著排山倒海般的力量,被一股未明來由的強大引力牽動,凝聚成一個巨大的蔚藍水球,頃刻間便吞沒了目之所及的一切。
然而,不同於凡間的雨露,當衰老脆弱的姬爰被那膨脹的球體徹底包裹時,她感受到的並非窒息,而是滲入形骸的潤澤。
有源源不斷的生機從各處融入姬爰幹枯的身體,又順著經脈一路蜿蜒而上,將她流逝的生命補足。
姬爰用她那一隻渾濁的眼珠透過薄膜般的水滴,凝望著其外站立的應昭,對方卻是泰然自若,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水球漸漸變小了,是姬爰這具極度渴水的軀體將它們盡數吸收了進去。
姬爰雙腳再度落地,這一回,她已然有了獨自站立的力氣。
她的嘴唇抖動了幾下,像是想說些什麼,但最終也沒說出口。
應昭頗有耐心,一言不發,隻是手指在身側一下一下地點著,在沉默中靜靜等待著死裏逃生的姬爰整頓好自己的情緒。
“為什麼……”姬爰開口,聲音嘶啞似老嫗,其中飽含的情緒幾乎要將她的聲帶撕裂,“你為什麼要救我?”
她猛地仰頭,兩行血淚在臉頰處流淌,又滴落在地,不見蹤影。
應昭聽聞此話,眉心微動,嘴角勾起,從鼻孔裏吐出一聲冷哼來。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應昭並不看她,理直氣壯道,“本座救人,全憑自己內心,本座覺得你命不該絕,僅此而已。”
姬爰怔住了,連血淚都不再流了。
“全憑自己內心……嗎?”姬爰忽地笑出了聲,笑得那樣尖銳,那樣諷刺。到了最後,仿佛喉間啼血,連笑聲也發不出來了。
“是我狹隘了。”姬爰的聲音極輕,卻已是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發出的聲響。
“可惜,”姬爰的眼睛漸漸失去了光彩,甚至比先前更加濃濁了幾分,“這一回,你想錯了。”
姬爰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了兩步,雖然極其虛弱,卻也能透過這副皮囊窺得從前嫋娜姿態。
“你……救不了我。”
姬爰的身形變淡了,隻幾息的功夫,就已經變成了能被光透過的模樣。
她又一次笑了,純美的笑容凝固在那半張蒼老的臉上,卻半點不顯突兀。
有微風吹過,吹起應昭鬢角的碎發,也吹散了麵前透明的魂魄。
陽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