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腳下，那片嶄新的戰場之中。
    雖然已被應昭輕鬆廢去了戰鬥力，但跟隨那位隊長而來的特辦處年輕一輩們並沒有喪失感知能力。
    而此刻，空氣中彌漫的除了濃厚的血腥氣外，還多了一抹及其恐怖的威勢。
    哪怕心中明了那濃厚的幾近令人戰栗的殺意並不是衝著自己而來，求生的本能還是驅使著他們操縱自己不大靈活的軀體拚了命地向外跑去。
    “扣扣扣——”敲擊屏障的聲音不斷響起，還伴隨著尖銳的指甲劃過表麵的刺耳聲響，令人牙酸。
    這個屏障還算得上堅固，但應昭卻並不打算放任他們這般破壞。
    他表麵並無動作，隻是橙黃的眼睛瞬間緊縮，幾乎是片刻的功夫，便已變作了一條尖細的豎瞳。
    恢宏而可怖的精神力彌天蓋地，一息之間就將整個屏障覆蓋。
    仿佛不識水性的孩童落入無垠的大海，哪怕再用力地去撲騰四肢，也是於事無補，甚至，還會越陷越深。
    身上的力氣飛速流逝，軀體像是灌了鉛似的，再也抬不動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沉入那片深不見底的海洋。
    還不僅如此，到了後來，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胸口被拚命地擠壓著，好似要將人擠做一片一般。
    眼前隻有大片大片的黑色斑塊在不斷移動著，一派光怪陸離的景象，像是靈魂已經脫離了身體，抵達了另一個常人不能及的世界。
    最後，意識漸趨模糊，一切都消失了。
    ……
    真清淨。
    應昭斜眼睥睨著這滿地栽倒的人，心中有一絲快意閃過。
    他向來不喜聒噪，隻有在這樣的靜謐之中，他才能將自己從一團亂麻中扯出來。
    然而，這樣的快慰注定轉瞬即逝，因為就在此時此地，還留有一個另一個亟待解決的禍端。
    不遠處的泥濘土地上，灌灌鳥隊長仰麵倒在地上，無法動彈。
    他的七竅皆被粗硬的金針貫穿，四肢關節處也被死死釘住，不斷有血液汩汩湧出，沒入黑紅的土地。
    這是個極為折磨的控製方式，源自大荒巫術，應昭鮮少用到它。細細數來，在他現存的記憶裏，這是第三次。
    應昭承認，自己有些氣急了。
    他的飛刃原本對準的是隊長的心髒，隻是臨到關鍵，他才赫然醒悟，止住了自己想要立刻誅殺他的想法。
    這種失控的感覺並不好受，就和先前陷入恐懼時一樣，應昭同樣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對他起如此強烈的殺意，隻是潛意識中認定——讓他回想起那一日的慘狀的，都該死！
    但事情既已發生了，應昭也便不再追究。
    應昭眼神一凜，已經擴散了許多的瞳孔再度縮緊，他雙腳點地，飛身化光，隻用了眨眼的功夫，便已落在了隊長身旁。
    分明是無風的時候，應昭的衣袖卻仍在飄動，那是他周身環繞的強大氣場將其高高揚起。
    他向前邁了一步，嘴角仍然是噙著笑的，卻比任何怒目更加令人駭然。
    應昭抬手，長劍再度出鞘，其光華似中秋皎皎明月，又似中元幽幽冥火，可歎、可怖，可羨、可懼。
    應昭麵容未變，用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緊盯著隊長血淚縱橫的臉，嘴角弧度更甚。
    他將長劍舉起，輕輕搭在了隊長的下頜處，手中微微用力，將其向上抬起。
    “誰給你的膽子，”應昭的聲音異樣地輕柔，但其中暗含的波濤卻幾近將對方吞噬，“在本座麵前如此行事？”
    “唔……唔唔——”隊長忽然猛烈地掙紮起來，顯然是有什麼要緊的話想講。
    應昭手指微動，將封住其口鼻關竅處的金針撤掉。
    “嗬，”隊長先是吐出兩口深紅瘀血，隨後顧不得嘴角髒汙，先是冷哼一聲，隨後又尖利地嘲諷道，“傳說中的應龍殿下，也不過如此。”
    應昭並沒有因此而惱怒，隻是默默地加深了手中的力道，在光潔的脖頸處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本座沒有那樣好的性子，”應昭的話說的很緩，一字一句卻皆帶著威脅，“你最好……別說廢話。”
    “廢話？”隊長忽地大笑起來，一邊笑著，被粗暴牽動的關竅便一邊流著血。
    他終於笑完了，轉而對著應昭怒目而視：“殿下，你不會還以為自己是六百年前那個不可一世的族長吧？”
    “今天的事，隻不過是個開端，”隊長的音量低了下去，像是喉頭處堵了一口濃痰一般，不斷有“呼哧”的聲音伴隨而來，“終有一日，你、還有靈山，會在我們的手下，一敗塗地。”
    “所有違抗特辦處意誌的人，”他的臉上充滿了瘋狂，“都得死。”
    言畢，氣絕。
    應昭甚至來不及用金針重新封住他的關竅，他就已經咬碎了早已藏在口中的毒藥，沒有半點猶豫。
    應昭眼眉低垂，漠然收回了自己的長劍。
    他環視四方，忽然覺得可笑至極。
    如今這個特辦處，竟肯用那麼多條生命，去換一個擊中他軟肋的機會。
    不僅如此，他們從未拋棄過那些陰險狡詐的勾當，甚至還要同海外勢力勾結，對自己的同胞舉起屠刀。
    應昭閉眼，不再去看那些沾染了鮮血的軀體。
    他心中有些迷茫，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行動。
    他真的厭倦了這樣勾心鬥角令人作嘔的日子了。六百年前如是，他本以為數百年歲月轉逝，至少會有所改變，但事實卻令他格外失望。
    應昭毫無目的地左右踱步，因著心緒複雜，甚至還險些被隊長的屍身絆住了。
    空氣裏的腥氣漸漸散去了，太陽也開始從天邊探了出來，全新的一天馬上就要到來，應昭卻還沉浸在舊日泥潭之中，無法自拔。
    而正在此刻，一個聲音在應昭的耳邊響起：“應昭，應昭？”
    應昭的眼睛亮了亮，他聽出那是木寧的聲音。
    一股暖流瞬間湧入四肢百骸，將應昭心中的陰冷驅散。
    他立刻抬頭，精準地鏈接了木寧飄蕩在空中的一抹神識，回答道：“我在。”
    ————————————
    天還未亮時，令丘山。
    木寧打了個哈欠，眨了幾下有些幹澀的眼睛，又接著目不轉睛地盯著靈山腳下的那個金色屏障。
    他早早便感知到了那一夥人的存在，甚至早在應昭和思士剛剛見麵的時候，他就已經注意到了這些踏入靈山的不善之人。
    隻是，他離靈山有些遠了，一時半會趕不回去，而他們那時也並未顯露出什麼威脅，木寧便並沒有貿然出手，而是靜靜觀望。
    誰知，等應昭得知此事後，他卻是直接開啟了一個巨大的屏障，不僅將內裏的一切隔絕，也切斷了木寧對此地的探知。
    木寧輕歎了口氣，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緒在湧動。但若是細細追究，卻又會驟然散去，無從探尋。
    木寧身在令丘山，無法感知靈山全貌，便退而求其次，替應昭盯著屏障之外的世界，排除裏應外合者的存在。
    而在一旁，燎對傳承的吸收已經接近了尾聲，伴隨著神力的增長，燎的外表也在悄然發生著變化。
    利落的火紅短發在迅速伸長，麵上的神紋不停地閃爍著、變化著，其形態也從原本單純的紋路變成了夾帶著金色絲縷的華美圖紋。
    又過了一會，等到令丘山上陰涼處的樹木已經結上一層厚厚的霜花，山腳下的村落中已有了星星點點的燈火時，燎終於完成了他的蛻變。
    纏繞在身邊的火環消散，燎從飄浮的底座中站起，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全新的自己，眼中不掩興奮。
    “感受如何？”木寧笑著問道。
    燎連連點頭，語氣頗為激動：“很好！我從沒有對令丘山掌控地這麼遊刃有餘過！”
    他閉上眼睛，細細感受山林中的一切，隨後又輕輕抬手，指著遠處某塊山石。
    幾乎是瞬時，那塊巨大的山石便被搬移至數百米之外了。
    燎睜眼，笑得像個孩童，顯然對自己的力量很是滿意。
    木寧見他如此模樣，雖說嘴角也是上翹的，心中卻很不是滋味：移形換物、滋養生靈，這些本是山神最基本的職能，可燎卻是長到了五百餘歲才第一次得以順利施行。多麼可笑、多麼可悲啊。這孩子真是被特辦處忽悠地不輕。
    木寧靜靜地看著燎展示自己飛速增長的能力，一種欣慰油然而生——六百多年後，他終於不再是孤軍奮戰了。
    但突然，木寧的眼眸顫抖，神色大變。
    他攥緊了拳頭，眼珠左右轉動，腦子飛速思考，最終決定——回靈山。
    ……
    山神沒有移形換影的本事，木寧隻得用人類的交通工具，一路飛馳而去。
    木寧在路途中多次嚐試呼叫應昭，可隔著那厚厚的障壁，皆是無果。
    他又轉而聯係小瞿如，對方倒是並不難找，可木寧卻也不放心將他置於那般危險的境地，於是也便隻吩咐他暫時蟄伏，不要輕舉妄動。
    離得越來越近了，木寧的額角已經布滿了焦急的冷汗。
    他再一次嚐試聯係應昭。
    這一次，他終於得到了回應。
    心中，頓時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