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昭仍舊是低著頭，仔細地擦拭著自己的長刀，仿佛那光潔的刀身上沾染了什麼極為頑固的汙漬似的。
    氣氛格外地凝重，好像空中的白霧有千斤重一般，將人重重壓下，無人再敢擅動。
    那位隊長也是一副呆若木雞的模樣，隻孤身站在血泊之中，就連低頭看一眼的膽量都不再有了。
    “那邊那個——”應昭終於擦好了自己的刀，揮手便將其收了回去。似乎是覺得不太尊重對方，應昭的語氣忽地有些猶豫了，又停頓了一刻，才找到了合適的稱呼，“……先生。”
    不過，那隊長總覺得，他其實想叫的是：“小家夥”。
    但不論應昭如何叫他，他都隻能乖乖地低頭，露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表示自己的拜服。
    “上來吧，”應昭突然露出了一抹淺笑，對著隊長招了招手，像是在逗一隻貓狗，“障礙均已祓除了。”
    一股冷峭寒意即刻貫穿隊長的脊髓，他立馬低下頭去，不再敢看應昭那張麵若好女的臉龐，也顧不得那輕挑態度中表達的侮辱了。
    他從未如此恐懼過，對麵的那位，彈指之間便能造就如此慘況，雖未取一人性命，但若他真的下了殺招，又有誰能擋得住呢？
    隊長喉頭滾動，咽了好幾口口水，這才鼓起勇氣，不再把頭低到泥裏，而是微微揚起，故作鎮定地向前走去。
    一步、兩步，時間在此刻被無限拉長，等走到能夠和應昭正常交談的距離時，隊長的後背已經徹底被汗水浸透了。
    “殿下。”隊長的態度極為恭敬，鎮邪司的晚輩禮被他做的和給自家祖宗磕頭幾乎無異，“晚輩們不知深淺，請您開恩，留大家一條性命。”
    應昭又一次露出了和藹親和的淺笑，頗為謙虛地擺手，隔著虛空將隊長從地上扶了起來：“不必行如此大禮，本座如今也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
    隊長聽到這話，幾乎是用上了自己所有的自製力才忍住了自己爆粗口的衝動：普通人？你見過哪個普通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把南山特辦處的有生力量毀掉大半？
    “更何況……”應昭接著說道，“本座自認仁善，是不會輕易殺生的。”
    他這話其實說的沒錯，但隊長卻是再一次想起了方才那個被踩爆了眼珠子的同事，他是狌狌一族的年輕一輩，剛剛進入特辦處不到兩年，本該擁有大好前程，如今卻在這裏丟了一雙眼睛。雖然狌狌族的器官大多都還能再長，但速度極為緩慢，等他恢複後，恐怕那時的特辦處也沒有他的位置了。
    有的時候，生未必比死要好。
    隊長勉強扯出一個笑來，在應昭不容置疑的目光之下緩緩起身，即便應昭此刻似乎心情還算不錯，但他卻仍舊不敢看他，隻能將目光落在應昭的腳下。
    “說說吧，”應昭雙手抱胸，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方才的那一通殺戮顯然對他毫無影響，“鎮邪司，也就是特辦處那群家夥，派你們這樣一群烏合之眾來，是何用意？”
    聽到應昭這樣不屑的話語，隊長倒也並不氣惱——他們的確實力差距懸殊，特辦處派他們到此，就是來送菜的。
    他閉眼呼氣，將腦海中的一片血海驅除，擺出了一副沉著模樣，抬起頭，用一雙純黑的眼睛直視著應昭：“靈山山神倒行逆施、違逆天意，我們是奉命來拯救靈山百姓的！”
    ……
    “嗬。”
    應昭忽地嗤笑一聲。
    隊長心髒停跳了兩下，瞳孔瞬間緊縮。
    “你當真以為，”應昭抬眼，威壓登時發散，令隊長幾乎站不直身子，“本座是傻子嗎？”
    隊長“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原本整潔的長褲立刻沾滿了血泥。
    “我……”隊長的眼神躲閃，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完整的話來，“我們是……”
    “罷了罷了。”應昭合眼，輕輕搖頭，止住了隊長的話。
    “本座問你又有何用呢？”應昭的聲音似乎變輕了些，但這份毋庸置疑的篤定卻仿佛能傳遍整個屏障，“他們慣常便是這樣的，要借他人的一把刀，去給自己排除異己。”
    隊長眼眸低垂，落在了應昭的嘴角，那裏有一個淡淡的複雜苦笑。
    對，就是這個模樣！
    隊長靜靜地望著應昭，其中再無恐懼。
    因為，他與他們已經毫無區別了。
    ……
    應昭並沒有得到回應，卻是兀自陷入了沉思。
    他是在笑誰呢？
    大約……是自己吧。
    這位曾經的應龍族長自詡法力無邊，隻一人便可抵數萬將士，在上古時代更是多番大顯神通，平定海內紛爭，為鎮邪司立下汗馬功勞。
    可他知道——自己不過是一枚棋子、一把好用的刀罷了。
    應昭用眼角餘光掃過麵前諸相，隻見到一片血海、滿目瘡痍。
    他仿佛又回到了六百年前的那一天。
    那是他，畢生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