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寧神色不驚，雖已被燎點名，卻依然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不接受也不推辭。
    燎凝視著木寧那雙眼睛，幾乎能從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良久，木寧閉上眼，滿是笑意地點頭道：“燎大人既如此信任在下，那我豈有推脫的道理？”
    得到了木寧肯定的答複，周遭負責烘托氣氛的群演們也開始了他們的表演，紛紛讚揚木寧深明大義。
    在嘈雜的人聲中，燎卻是頓住了。他愣愣地看著木寧，見對方泰然自若，仿佛真的不知道接下來將會麵對什麼，隻當作是一次普通的協助，為鄰居解決些困難。
    又或者，木寧什麼都知道，隻是被形勢裹挾著，被燎逼迫著，鎮定地走向了危難。
    沉默，隻存在於燎和木寧的之間的寂靜，幾乎要將燎推入悔意的深崖。
    燎嘴唇微翕，有些話已然到了嘴邊，可思索再三，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好，”燎勉強地擠出了一個笑，對著木寧抱拳行禮，“多謝寧大人。”
    木寧聳肩，並未回應，隻是給予了燎一個飽含深意的眼神，隨後鎮定起身。
    “走吧，”木寧兀自走到門口，轉頭對著還站在台上的燎道，“不是說，很急的嗎？”
    “吱呀——”沉重的大門再度打開，隨之湧出的除了人群，還有滿溢的惡意與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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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天將黑未黑，還留著些如血殘陽的蹤影。
    自極北而來的寒風已至，吹過連綿的山崗，在龐大的令丘山山穀中停留片刻，隨後，繼續向南，片刻，便已到達靈山。
    同樣是夜晚，靈山的夜便要平靜得多了。
    雖有北風過境，卻並未打破原本的安寧。
    隻不過，這份靜謐也並沒有持續太久。
    “嘩啦——”一個家夥一把推開房門，惹得木寧的小貓一下子炸起了毛。
    應昭下意識地環抱住跳進他懷裏的貓，挑眉斜眼看向急急忙忙的小瞿如，眼裏多有不耐。
    “如此毛躁，也不知木寧是如何教你的。”應昭收回視線不再看小瞿如，隻一心安撫小貓，淡然責怪道。
    “不，不好了。”小瞿如明顯是一路快跑過來的，連說話都還在喘著粗氣，也顧不上和應昭吵嘴了，隻不斷地揮舞著手臂，表示自己有重要的事情要同應昭商量。
    應昭見他這般模樣，似乎真的是有急事發生，便也收起了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將小貓報到一旁，神色也正經了起來。
    “莫慌，”應昭伸手，指尖白光一閃，便有盛了茶水的被子自動飄到了小瞿如的麵前，“慢慢說。”
    ……
    小瞿如正是口幹舌燥的時候，接過應昭遞來的杯子，往嗓子眼裏猛灌了兩大口水，這才稍稍緩過來了一些，心情也平複了大半，可以正常跟應昭說話了。
    他放下已經喝幹了的水杯，開始和應昭從頭說起：“寧哥出發之前交待過，讓我用他留下的一點靈力每天巡視一遍靈山，我今天民宿裏的事情太多，就想著先去粗略地看一圈，等到空下來一點再仔細巡邏。”
    “可是，”小瞿如的聲音驟然拔高，“我剛看了沒幾分鍾，就發現——有從別的地方跑過來的法力強大的妖獸在咱們邊上出沒了！”
    “哦？”應昭耐心聽完小瞿如這大段的話，看上去卻並不慌張，仍舊安然地坐在沙發上，恬然道，“有點意思。”
    小瞿如都急得團團轉了，見應昭這副樣子，血壓噌地飆升起來，有些氣惱對著應昭喊道：“不是，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麼一點都不著急啊？”
    應昭聽到這話，嗤笑一聲，斜睨道：“怎麼，難道同你這樣，急得像個無頭蒼蠅似的，就能解決事情了？”
    “你！”小瞿如被懟得難受，卻也無法反駁，隻得在地板上狠狠跺了兩腳，以此發泄心中的憤懣。
    應昭雖表麵淡然處之，私底下卻也沒閑著，在聽完小瞿如報告後，他便已放出了神識搜索探查。
    很快，應昭就找到了小瞿如所說的來自別處的妖獸。
    “嘖，”見到對方的一刹那，應昭就已經知曉了對方的身份，心中也多了幾分認真，“倒算是個熟人。”
    雖是喃喃自語，但應昭的聲音並不算小，也落在小瞿如的耳中。“什麼？”小瞿如看他的眼神有些變了，“你認識那家夥？”
    應昭又觀察了一陣子，見對方似乎並沒有作亂的意思，便暫時將神識放置在遠處，收回了自己的思緒。
    “算是吧，”應昭頷首，“我同他的父親還有些交情。”
    “但是，”應昭眯起眼睛，話語不善道，“即便是他父親，擅入他人領地，也該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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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司幽之國。帝俊生晏龍，晏龍生司幽，司幽生思士。”——《山海經·大荒東經》
    “思士？”聽完應昭講述此人身份，小瞿如頗為疑惑地撓撓頭，“我們和他素不相識，他沒事跑到這兒來做什麼？”
    應昭同樣搖頭：“暫且不知。”
    小瞿如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雙手托腮，思索道：“六百年前的大戰後，大荒大半歸順海內，據說有不少大荒中的妖神也隨之搬了進來，接受了鎮邪司的管轄——或許司幽和思士父子也在其中？”
    “你怎麼看？”小瞿如將問題拋給應昭。
    應昭的注意力卻仿佛並不在此，輕聲呢喃道：“歸順海內嗎？看來鎮邪司那群人也算是有些用處……”
    小瞿如等了半天都沒得到回應，扭頭一看卻發現應昭在發呆，剛降下去的血壓又飆上來了。
    “哎，應昭，殿下，大人你有在聽嗎？”小瞿如不敢對應昭太過放肆，又覺得幹巴巴地喊一句不大有用，便伸出手想要拍一拍應昭的肩。
    小瞿如的手剛剛伸出去，離應昭本體還有個半米多的距離，卻是被剛剛回過神來的應昭用眼角餘光發現了。
    說時遲那時快，還未等小瞿如反應過來，一道微型閃電便憑空出現在了他的頭頂。
    閃電雖小，蘊含的能量卻一點都不含糊，一經出現，小瞿如半長的頭發就根根豎起，生生給他燙了個爆炸頭。
    這還不止，下一秒，那閃電便直轉而下，直衝著小瞿如而來，一副要將他劈成焦炭的架勢。
    “我*”小瞿如被嚇了一大跳，罵了一句粗口，立刻捂住自己的腦袋，連滾帶爬地竄出房間，幾乎是跑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
    鬧了這一出，應昭才回過神來，眼神一動便將窮追不舍的閃電收了回去。
    “沒，沒事了？”微弱顫抖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應昭轉頭，發現小瞿如趴在門框上怵怵地望著他，顯然是心有餘悸，不敢再靠近他了。
    應昭微微蹙眉，眼睛眨巴了兩下，雖然心知自己犯了個小錯，卻因著多年身居高位，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歉意。
    罷了，還是先將他叫進來吧。應昭放棄了思考。
    “嗯，”應昭點頭，隨後頓了一下，幹巴巴地加了一句，“抱歉。”
    小瞿如終於鬆開了門框，小步小步地挪移著，短短幾米的距離卻生生磨蹭了許久，害怕之情溢於言表。
    “呼——”小瞿如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屁股挨在距離應昭最遠的椅子上，坐下來之後才發現自己的腿還在不停地打顫。
    “咳咳，”應昭眼神躲閃，想著趕緊將此事翻篇，便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轉移話題道，“說回思士來，你有聯係過木寧嗎？”
    談起正事，小瞿如的生理恐懼便減輕了不少，至少，聲音不再發抖了：“我，我之前嚐試著聯係過寧哥。”
    “可是……我用通訊工具聯係了好久，他都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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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是繁榮的不夜城，也會有燈火黯淡的時刻。
    木寧凝視遠方，透過酒店巨大的落地窗，他終於能夠仔細地端詳一番這座建立在炎炎烈火之上的城。
    幾百年的時光，對於凡人而言，是幾代人的壽數，而對於一座山而言，卻不過彈指一揮。
    可是，即便是渺小的凡人，也能靠著自己的力量改造山林，將它變作喧鬧人間。
    短暫與悠長、微小與宏大，看似不可逾越之物，實則不過是泥足巨人。
    所以，那些固步自封的家夥，又為何會如此有信心，時至今日還將自己視作加人一等的存在，企圖淩駕於凡人之上呢？
    ……
    再次站在令丘山的山門前，木寧的心境卻與幾個小時前完全不同了。
    若說先前還算一身輕鬆，想著或許能夠全身而退，那如今便可說是舉步維艱，即將落入無盡的深淵了。
    “怎麼，木先生怕了？”見木寧停駐不前，跟隨同往的特辦處成員嘲諷道。
    木寧並不回頭，隻一心用眼神描摹著石碑之上的花紋：“自然是怕的了。”
    他嘴角含笑，仿佛隻是在講述著一件於己無關的閑事：“身不由己、落入小人圈套、恐怕即將性命不保——若這些事發生在劉先生的身上，你會不會害怕呢？”
    “還是說——”木寧仍是笑著的，隻是眼角眉梢裏帶了些冷意，“劉先生忠於特辦處，甘願為其獻身、粉身碎骨都毫無怨言呢？”
    那人想要反駁，可木寧卻並沒有給他留下開口的機會：“好了，走吧，畢竟——令丘山的居民們還等著我去拯救呢。”
    木寧轉身，走向山林。
    一步，長發散落，兩步，衣袖翻飛，三步，通體神紋大亮。
    此時此刻，木寧終於卸下了偽裝，露出了屬於山神的真正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