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坐一會兒，李子辰突然察覺到這山神廟與夢裏的不同，這山神廟不冷，相反，溫暖如春，香燭裏似乎有梅花的味道，讓整個廟在寒雪中溢出著春日的生機。
    與其說這是一座供奉上仙的山神廟，不如說是一處安閑自得的樂居。
    在燭火中，四人心思各異的跪坐在中殿，許是和尚的話李子辰聽了進去，他一直用手指扣著脖子上這條熠熠生光的佛珠，石廟內暖和，披風被放在一旁，宋羽忍不住心疼的咕噥。
    “瞧你弄的這麼髒”
    因那夢，李子辰如今對宋羽也起了防備，他低著頭不答，宋羽便住了嘴。
    這時候，一直安靜的合歡仙子開口，“既過了山梯這關，明日便是登棋台，那是場硬仗，你還是早些歇息的好”
    李子辰弱弱的點頭，他縮進角落裏，卻不敢閉眼睛。
    宋羽整理好披風，再次拿到李子辰跟前，他瞧著李子辰一直扣著脖子上的佛珠，忍不住冷哼，“好個負心人，如今了有了寶貝佛珠，便對我這保命的披風棄之不理了”
    “沒有”，李子辰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麼。
    宋羽蹲下，把披風蓋在李子辰身上，放柔聲音，“看來是真被嚇到了，放心，我說了會護著你的，別怕”
    李子辰對宋羽的信任尚存，但他沒理清眼前的情形，於是岔開話題，他指了指殿中的畫像，低聲問道，“你在橋上罵的是他？”
    宋羽看了一眼畫像，冷聲一哼，“是”
    “他是這座山的主人？”
    “是”，宋羽雙手抱胸，靠坐在李子辰身旁，“這位上仙可是天界的紅人，赫赫有名呢”
    李子辰從宋羽的口氣裏聽出了譏諷，料想兩人之間應是有什麼恩怨。
    沒想，宋羽突然若有所思的開口，“你不覺得，你和這位上仙長的有幾分相像”
    李子辰睜大眼睛，看了看畫像，又摸了摸臉頰，抿唇，“大仙，你又取笑我，我這張臉和上仙的美貌千差萬別吧”
    宋羽低頭輕笑，“是嘛”
    雖然李子辰處處戒備，但他實在捱不住這兩日的困頓，他在半醒半夢中問宋羽，“我們昨日是在哪裏歇息的？”
    宋羽眯眼，“你忘了？”
    李子辰隻記得那個可怕的夢境，今日又是在雪裏驚醒，所以他點頭，“我忘了”
    宋羽抬手拍了拍李子辰的手，嘴角拉扯，“忘了就忘了，睡吧”
    不周山沒有四季，第二日打開山神廟的門，外麵依舊大雪紛飛，合歡撐開傘，一言不發的走上前，宋羽不知從哪裏也弄到了一把傘，他撐開，站在廟門石梯下等李子辰，李子辰經過昨日的歇息，心緒已經穩重了許多，他取下佛珠還給和尚，卻見和尚一雙眼睛彎翹，輕輕搖頭。
    “施主，不周山已千年未曾來過凡人，你我相見，定是有緣，這串佛珠你便收下罷”
    李子次搖頭，他意識到這串佛珠並非凡物，“無功不受祿，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怎麼能要這麼貴重的寶物”
    和尚頷首，隻柔柔的看著李子辰，卻沒接過，“施主，你既是拜山，你我定當還會再見，這一路凶險，你且留下，待再見之時，你再還我”
    說完，和尚不做任何解釋關了廟門。
    走進宋羽的傘下，李子辰忍不住問宋羽，“這小和尚是什麼人？”
    宋羽揚起下巴指了指走在前麵的合歡，“這是山神廟，你說他是什麼人，不過···”
    “不過什麼？”
    “說來奇怪”，宋羽沉眉，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風雪中的山神廟，“我居然看不出這山神的道行深淺”
    李子辰跟著回望，風雪很大，讓整個山神廟都裹上一層幹淨的白色，仿佛要融進白雪裏一樣，他摸著脖子上鎮定心緒的佛珠，猜測道，“會不會很厲害”
    宋羽的神情難得深沉，他微微點頭，“我都看不出深淺，那自然不簡單”
    但對和尚的猜疑沒有持續很久，因為不過一個時辰，他們就來到了一片空曠無垠的高台上，李子辰記得合歡昨晚說什麼棋台，想來就是此處。
    果不然，他們走上去後，合歡收了白傘，對著李子辰開口，“這是拜山的第二關，殘局”
    李子辰走出宋羽的傘，上前，輕輕踏入，隻聽轟隆一聲，山體震動，在驚嚇中，一方巨大的棋盤拔地而起，等李子辰回神，他已站在棋局之上。
    合歡漫步在棋局中繼續道，“這盤棋已下至後段，黑將受困，隻剩下一相一馬勉強守住，紅將卻還剩下兩相一炮一軍，馬上就能分出勝負”
    李子辰看了看棋局，一邊看，一邊心中慶幸這是一盤象棋，要是圍棋，他就要睜眼瞎了。
    果然，如合歡所說，這盤棋已幾乎分出勝負，紅軍已定住黑相，吃了黑相便能將軍，這時候黑馬必然出擊，黑馬吃了紅軍，剛好落入紅炮嘴裏，吃了黑馬，就隻剩下黑將，與其說馬上就能分出勝負，倒不如說這勝負已分。
    李子辰不禁絕望的問向合歡，“該不是要反敗為勝，下贏紅方吧？”
    這可不是凡人，不，就算是神仙來了，也做不到啊！
    沒想合歡搖頭，“非也，千年前拜山的凡人作為紅方，一直與黑方廝殺到這步，最後卻認輸，留下眼前這盤殘局”
    李子辰睜大眼睛，再次確認已經分出輸贏的棋局，不解的問，“已到這步，為何要認輸？”
    卻見合歡慢慢走進棋局，最後停在黑將之處，她揚起下巴，在飛雪中輕輕一笑，“千年前我站在此處與他下棋，我們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在要分出勝負的時候他驟然認輸，命喪於此”
    認輸、喪命？
    一種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隻聽合歡冷冷的說道，“這是一盤生死棋，我為黑，你為紅，你贏，則我死，我贏，則你死，千年前那凡人心軟，眼看要贏，卻不敢要我的命，所以認輸命喪於此”
    在李子辰的驚嚇中，合歡抬手，掃開半埋棋子的白雪，“就看這盤棋，你如何下了”
    白雪散開，整個棋局清晰的展現眼前，李子辰皺眉，“為何要設下這樣的棋局，你我無冤無仇，何故要取對方的性命”
    合歡眯起眼睛，隔著棋盤看李子辰，“千年前，他也問過一樣的問題”
    李子辰咬牙，“那你如何回答的？”
    “我沒有回答，我也問了他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我問他何謂生死？”
    李子辰愣住，何謂生死？
    “他如何作答？”
    合歡搖頭，“他不曾作答，故而死在這棋盤之上”
    “什麼意思？”
    “你來不周山是想成仙？”
    李子辰點頭，他下意識看向觀棋的宋羽，與其說是想成仙，倒不如說被宋羽口中禮物所惑，起了貪欲。
    合歡抿唇，“連生死都未參透，如何成仙”
    “參透”，李子辰指著棋局，“如何參透，贏了你，讓你死，就是參透？”
    李子辰搖頭，“若我殺了你便可成仙，怎麼，難道天界都是殺人犯呆的地方！？”
    “哈哈哈哈哈”
    一聲狂笑從旁邊傳來，是宋羽的聲音，他笑的前俯後仰，仿佛聽到了一個巨大的笑話。
    “糊塗東西！”，宋羽笑道，“你當真糊塗，哈哈哈哈哈···”
    合歡打斷宋羽，“生死由天，你若能參透生死，便能參透天意，今日棋局在此，你已步入棋局，由不得你不落子”
    “若我不下這盤棋呢？”
    “那我們兩就永遠被困在這棋局裏”
    李子辰慌了，“你方才沒說！”
    卻見合歡厲色道，“拜山者，隻有前路，不周山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李子辰趕緊望向宋羽，“大師，怎麼辦？”
    宋羽滿臉驚愕，“這有什麼可想的，落子殺了她便是，不周有三難，過了這難，還有一難等著你呢”
    李子辰懵懂的看著宋羽，“殺了···她？”
    宋羽不耐煩的點頭，“殺吧”
    李子辰再次望向合歡，隻見合歡麵帶微笑，雙手攏在寬袖裏，她身姿單薄，像風都能卷走似的，不知道為什麼，在合歡的笑容裏，李子辰察覺到了一股詭異可怕的情緒。
    他看了看身前的棋子，緩緩抬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