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我身份，直接說定會生疑。”蕭望思索了一下，道，“你可還記得前些日子閣中有個鬧事的中年男人？”
    敢來妄書閣鬧事的人屈指可數，百龕記憶力又好，當即就想起來了。
    “吵著要見您求藥的那個嗎？”
    “嗯。”蕭望說，“我那日隻是掃了一眼，總覺得他不對勁，印堂發黑。他是否住在南街？”
    “是，”百龕答，“包子鋪老板。”
    蕭望心中便打定主意，道：“你回閣中等著，明日我帶尹書來。”
    百龕說好。
    不等他離開，蕭望就率先回屋了。
    他剛進房間，就看見尹書乖乖坐在床邊，他一笑，便朝他走去。
    “怎麼，是在特意等我嗎？”
    尹書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在他走近後向他伸出手，“給我看看你的手指。”
    “……”蕭望沒想到尹書竟然能記到現在，他心裏一軟，連忙將那隻手指放到他手心上，“還是有點疼。”
    “……不是都快結痂了嗎？”
    “結痂不代表裏麵的肉就不疼了，”蕭望放緩了聲音求他，“要不你給我吹吹吧。”
    尹書簡直是對這個人的撒嬌哭笑不得，這幾日他也好好想了想，既然他與蕭望之前是這樣親密的關係，那他即便是現在沒有那些記憶，也應當盡到一個夫君的責任。
    不過他不知夫君該如何做，隻好萬事順著蕭望，別讓他受了委屈大概就好了吧？
    所以他是這樣想的，一直以來也是這麼做的。
    包括現在，他也是寵著蕭望，他說是什麼就是什麼。
    不過尹書還是在心裏做了點別害羞的準備，才拉過蕭望伸過來的手，輕輕、又認真地吹了吹。
    蕭望一直都是站著的，他這個角度看著尹書，能清晰地看著尹書垂落的眼睫，隨著眨眼的動作微微扇動。
    從前他趁著尹書不在時，偷偷下山，弄了滿身傷回來，尹書見了淤血，也會在擦拭傷藥時替他吹吹。
    在尹書死去的這一年裏，蕭望偶爾因為種田受點小傷，他都會跑到床邊求著床上那個閉上雙目的人醒來幫幫自己。
    可沒有哪一次成功了，都是妄想。
    蕭望此時心中突然湧起一股暖流，不知為何，他鼻子突然發酸，有些哽咽地輕聲說：“好了，我不疼了。”
    尹書頓了頓，抬臉看向他。
    “你怎麼了？”見到他眼睛紅彤彤的，尹書一時忘了鬆開他的手，皺著眉問。
    “沒事。”蕭望抽回了手，率先躺下，翻了身過去背對著尹書，啞聲道，“先睡吧，我有些困了。”
    尹書被他突然的轉變搞得很茫然，他就這麼楞楞地坐在床邊，看了他一會兒。
    蕭望側躺著，眼淚從左眼順著鼻梁滑落，卻突兀的被一抹冰涼的觸感攔住了。
    他渾身一僵，一時間連眼睛都不敢睜開。
    “你怎麼哭了？”尹書不解，又很擔心。
    蕭望腦海裏突然想起尹書曾經告訴他的話，讓他不要什麼事情都一個人藏在心裏。
    他深吸了一口氣，思緒飄回了從前。
    “十三年前，我與你一別後，沒多久我就來風臨門找你了。但是因為……因為我那時不願接觸除你以外的所有人，所以你就將我帶去了漫青山，沒有告訴其他人，還以你師父當年設下的結界保我平安。”
    “後來你常回到門派，但一有空就會來陪我。”
    “我偶爾會把自己弄傷，或是下山時和那些孩子打架，你不僅沒有責怪我，還教我防身術，替我療傷，給我擦藥，無微不至的照顧我。”
    “所以我剛剛是……”蕭望說到這兒，才慢慢睜眼，半轉過身看著尹書，“是有點矯情了。”
    尹書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聽他將話說完後，一言不發的彎腰低頭吻住了他。
    這次尹書是心甘情願的，或是用另一個詞來形容更為準確。
    情不自禁。
    是看見他哭而情不自禁，是聽他細細道來的情不自禁。
    蕭望睜著眼驚訝了一會兒，他沒想到尹書竟然能邁出這麼一大步，不過他很快就順從的接受了，按著身上人的腰就要將他壓在身下，卻沒想到他竟吃痛的“嘶”了一聲。
    蕭望被嚇一跳，連忙退開坐起身，慌亂的看著尹書。
    “你怎麼了？”
    還不等尹書說話，蕭望就看見了他肩頭那兒滲出了隱隱約約的血。
    所以他幹脆不聽尹書辯解，直接將他的衣服扒開，不過還是控製著力道，生怕將他的傷口弄疼。
    不過還好這扒衣服的過程還算是順利，尹書也沒有反抗。
    傷口不大，湊近看隻有一個發黑的小口子，隻是四周都爬滿了可怖的紅，就連尹書自己看的時候都愣了。
    他心虛地看了眼蕭望，“我以為隻是小傷口……”
    “……”
    蕭望沒有責怪他，但是臉色肉眼可見的變差了。
    他幾乎在刹那間就明白了此事是何人所為，不過他並沒有將心中這種突然而起的暴戾心情展現給尹書看，及時收住了表情。
    他安慰的看向尹書，道：“放心，這個很好治，你等等我。”
    隨即，蕭望借口進空間錦囊取藥，在靈田中隨便取了一粒還未徹底長出來的丹藥，直接將治療的法術加入其中，才匆匆拿著回到尹書身邊。
    “空間錦囊？”
    “嗯，你也有，你的雲骨弓就在裏麵待著呢。”蕭望說著，便將丹藥直接塞進尹書嘴裏，“吃了就好了。”
    尹書乖乖咽下去後才問：“這是什麼？”
    蕭望隻好現場編了一個出來，“我從前得來的一個靈藥。”
    不出所料，還沒有半盞茶時間，尹書肩上的傷口迅速愈合，肌膚恢複了從前的白嫩。
    尹書有些驚訝，傷口也不疼了。
    “謝謝。”他說。
    “不要和我說謝。”蕭望說完，又問，“你還記得你是多久受傷的嗎？”
    在他與蕭望穩立於龍卷風中時，不知是何物讓他肩膀有被蚊蟲叮咬的感覺，因為痛感不強還稍縱即逝，尹書就沒有多想，本以為是錯覺。
    但當那時候意識突然消失就是因為傷口處的陣痛，而再恢複意識後就是有隱隱約約的痛感，他原是想等蕭望睡下再自己檢查一番，但沒想到就這樣被發現了……
    蕭望皺著眉沉吟了一會兒，他想剛才在郊外尹書失去意識殺魔多半就是因為這個傷口。
    他想著想著，便聯想到了一個人，心中憤怒又多出一分。
    但為不讓尹書察覺擔心，他便悄無聲息地掩去了情緒，道：“應該是在那時被那隻魔卷起的風傷到了，無事。不必擔心。”
    尹書“嗯”了一聲：“可是他們究竟想要做什麼？”
    “不知，等把這件案子查清，你早日回風臨門告知你師父。”
    聽他這麼說，尹書沒忍住問：“那你呢？”
    蕭望笑了笑：“你想我與你一起，那我肯定要與你一起咯。”
    尹書別過了眼，“那早些休息吧。”
    “好，”蕭望笑著說完，臨睡前又與他道，“你還記得我們在南街抓的那隻魔嗎，我一直覺得南街不對勁，我便讓百龕去查了，確有發現魔氣，但南街一帶在暗地裏屬妄書閣管，你明白我意思嗎？”
    尹書就說好，“那明早便去。”
    “晚安。”
    “好，晚安。”蕭望說完，就伸手把尹書抱在了懷裏，“這樣睡，不會做噩夢。”
    說是不會做噩夢，但近些日子他老是會陷入夢魘。
    那日在風臨門前被結界攔下，小蕭望就被尹書秘密帶去了漫青山，瞞下了所有人。
    小蕭望那會兒被結界傷到，在尹書抱著他離開的途中就撐不住暈了過去，一直等過了好幾日，他都還昏睡在小屋裏的竹床上。
    那時候小蕭望做了個夢。
    黃天不停劈下閃電，雨卻突兀的停了，整個世間陷入了昏暗，郊外的小路泥濘，一道鮮明的血跡蔓延著小路一直到了一間破敗的寺廟。
    有個白發男人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身上的白衣也被泥土打髒。
    而在白發男人身旁還跪著一個顫顫巍巍發抖的小孩，小孩垂著頭似是在抽泣，遲遲沒有任何動作，就這樣跪在白發男人身邊，小手上緊緊拽著男人的一縷白發。
    白發男人最後咳嗽了兩聲，氣息極其微弱，不出一息，他竟砰然炸裂，化作漫天熒光四散於空中。
    小孩手上的那縷白發也消失不見。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等到太陽徹底落山，黑幕落下時，小男孩才愕然的抬起頭，瞳孔竟然呈藍色。
    他緩緩站起身，眼神漠然的掃了四下一圈，隨即手指輕輕一勾，一道無形破浪傾襲而來，將這座破敗的寺廟瞬間夷為平地。
    他置身於這空蕩的地方，呆呆地看了一會兒，瞳孔的藍色逐漸褪去，變為了與常人無異的漆黑眸色，眼神卻在瞬間變為茫然……
    他目光走過眼前的每一處角落，腦海中也在同時回憶著剛才發生的所有事……
    四下的所有生物都沒了生命……
    “怎麼會這樣……”他不可置信地往後倒退，不停的後退，結果不小心被自己絆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