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願賭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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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場上空泛著濃重的靛藍。
墨青席本來躺在被窩裏睡得平穩安逸,感覺到身旁許長翻來覆去,如地龍扭曲蠕動,他皺眉道:“你煩不煩?”
許長河身體大好,精神抖擻地推著他說:“青席,我帶你去個地方。”
墨青席卷過被子:“要去你自己去,我困死了。”
許長河沒有再說什麼,穿戴整齊之後,再去扒拉墨青席,最後用被子把人一裹,扛著走出去了。
墨青席坐上馬背才驚醒過來:“怎麼又要騎馬?!”
“噓。”許長河親親他的臉頰:“我來騎,你睡就是了。”
許長河抖了抖韁繩,拍撫昭雪的頭,調轉方向奔入寂靜幽深的山林中。
山道平坦,由於速度不快,墨青席在富有節奏的顛簸裏昏昏欲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許長河把他抱下馬,興高采烈地喊道:“青席你看!”
墨青席努力睜開眼皮,山風驟起,吹起兩人的鬢發,糾纏交織。
遠天金白一線,暈開淡淡胭脂色。
他們正站在山頭,沐浴著晨曦,遙望日升月沉。
許長河拉著墨青席坐下來,用被子裹著兩人,腦袋枕著他的肩:“以前都是我一個人看。”
墨青席罩在一團桔紅柔光中,歪頭與他輕碰:“往後有我陪你。”
許長河欣喜若狂,竄起來對著群山歡呼。
黎明喚醒了蔥鬱山脈,鳥雀展翅,成群結隊盤旋高空。
兩人再回去,聖平帝已經起來了,正和他的兒子們觀望鄭陰山和陳小將軍操練人馬。
聖平帝見昭雪馱著兩人回來,笑著說:“看來長河身體無恙了。”
許長河回道:“不然誰還能陪您騎馬呢?”
人不輕狂枉少年,聖平帝聞言撫掌大笑,即刻命人牽馬過來。
“你要是困,就回去再睡會兒。”許長河把墨青席放下,將被子也交給他:“我這兩天躺得實在難受,騎馬鬆鬆筋骨。”
墨青席含笑點頭:“去吧。”
聖平帝騎到他們跟前,戲謔道:“你們哪兒玩了?也不帶上朕。”
“去山頂看日出。”許長河答得輕快:“聖上你以大欺小,趁我不在欺負我朋友,才不帶你呢。”
聖平帝不怒反笑:“也就是你許長河,敢跟朕這麼沒大沒小。”
許長河吐了吐舌頭,騎著昭雪跑得飛快:“駕!”
聖平帝縱馬追上。
兩人如離弦箭,眨眼間衝出了眾人的視線。
墨青席回帳鋪床疊被。
晨風卷過,踢開布簾,墨青席動作一頓。
張項悄無聲息站在的入口旁的陰影中。
墨青席口吻冷淡:“張公子有何事?”
“來看看京城未來的風雲人物。”張項一瞥他手裏的棉被,揶揄道:“你和許長河才睡了幾日就得聖上賞識,手段果然高明。”
墨青席知他來者不善,置若罔聞。
張項的目光落在他修長的腰身上,眯了眯眼:“許長川油鹽不進,他的堂弟再得寵,也是紈絝子弟一個,成就不了什麼事業,許家的柴也快燒完了,你不如另起灶台,綿延薪火。”
墨青席疊好被子,拍了拍手:“與其在這裏浪費口水,張公子不如去陪玉曼公主,還能讓她多瞧你一眼,要知道回宮之後,可就見不著了。”
“不勞費心。”張項逼近墨青席:“墨青席,你不該來京城,淌進這趟渾水裏,注定沒法兒幹淨。”
墨青席下意識去摸腰間短劍,張項的手離他頸項半寸不到……
帳外傳來琅軒的低語:“張項,滿兒與許長川去打球了。”
張項瞳孔一縮,五指緩攥成拳。
墨青席反手撐在床沿上,屏息凝神,不敢鬆懈。
張項轉身離去。
少頃,琅軒掀起門簾一角,眸光凜冽打量著墨青席:“本宮也想領教一下,父皇言傳身教的騎術。”
墨青席:“……”
他一個文職為何總是在馬背上經曆人情世故?
琅軒找來兩匹黃鬃馬,待墨青席上馬之後,他遙指前方:“奪旗者勝。”
獵場圍欄之後,高聳的旗幟在肅肅晨風裏威武地飄揚著。
那一排圍欄本就是攔馬用的,足有半人高,要騎著馬跨過它,墨青席光是看著心裏就在打退堂鼓了。
琅軒偏不讓他輕易認輸:“我們定個彩頭吧,三年前我和長河在獵場埋了一壇梅子釀,但他隔年就忘了,你要是贏了,我親手挖出來給你。”
墨青席抓緊韁繩:“好。”
琅軒示意陳小將軍開鑼。
鑼起鼓響,兩匹馬逆風馳騁,速度不相上下。
獵場裏的其他人都被這動靜吸引了過來。
墨青席感覺自己快被呼嘯而過的風撕碎了。
琅軒提前躍過了圍欄,落地的同時操縱馬頭偏向一旁,正好對準了墨青席,再單手拔旗。
墨青席的體格顯然經不住這樣的衝撞,他雖然驚懼但沒有退讓,隻是太過緊張,勒緊韁繩的同時連馬鬃都一起揪住了。
戰馬嘶鳴,挺身直立,墨青席騰出來的那隻手抽出了短劍,朝著琅軒手裏的旗杆揮去。
琅軒怎麼也沒想到墨青席敢在他麵前揮刃。
墨青席咬住劍柄,半個身子掛出去接旗,卻被它的重量帶得往下倒去。
“唔唔!”墨青席嚇得扭身回正,斷旗被他抓在手裏,連帶著揮舞起來,橫著打向還一臉錯愕的琅軒。
琅軒躲避不及,隻能躺身後仰。
墨青席抓準時機往回逃。
“你!”琅軒氣急敗壞:“你給我站住!”
墨青席嘴裏叼著劍,說不了話,單手持韁馭馬讓他根本分不出神來搭理琅軒。
琅軒就抓著手裏的半截旗杆追趕他,追上了就準備當頭一棒砸下去。
墨青席用手裏的旗幟抵擋,這時馬的速度已經穩定下來了。
采石篆刻都需要力氣,墨青席手腕的力道會比常人大許多,他將旗杆滾至手背,順勢翻轉,寬大的旗麵隨之展開,宛若一道屏風阻隔了琅軒的視線。
琅軒的棒子落空,墨青席轉而用杆頭戳在他腹側某個穴位上。
“啊!”
琅軒感覺腰背全麻了,手裏什麼都握不住,眼看著就要摔落馬背,墨青席丟了旗,伸手把他抓了回來。
“你放肆!”琅軒眼中有淚:“用這麼卑劣的手段。”
那穴位找準了還真能按得人哭爹喊娘,餘先生果然博學。
墨青席隻是學到此處,還沒有上手試驗過,見琅軒疼成這樣,感覺抱歉的同時又有點想笑,忙吐了短劍收入鞘中,去檢查他有沒有受傷:“殿下沒事吧?”
琅軒一副要撲過去咬他的架勢:“你別碰我!”
跟炸了毛的許長河一模一樣。
墨青席看向落在草地上的旗幟:“那殿下要去撿起來嗎?”
“……”琅軒頓覺屈辱:“誰要你施舍?我們重新比過!”
話音剛落,一隻寬厚的手掌搭在了他的頭頂,輕拍道:“願賭服輸,你是儲君,別做那輸不起的小人。”
琅軒已經聽出是他老子的聲音了,但盛怒未熄,一把揮開回頭瞪去:”“儲君就不能再比一次了?!”
聖平帝瞳孔微顫。
琅軒唯一與他相似的眉目裏,溢出淩厲的神采。
是未曾給他見過的凜然風姿。
許長河從另一邊繞到墨青席身旁,“老遠就看見你們打起來了,嚇死我了,你也不怕摔下來。”
墨青席心有餘悸:“沒顧得上。”
“他不跟你比了。”許長河轉頭琅軒道:“換我來。”
“來就來!”琅軒咬牙切齒:“我還怕你不成?”
聖平帝一手摁著一個腦袋,大力揉搓:“你們兩個,還要朕當多久的和事老啊?給朕一個麵子,別吵了。”
許長河小聲嘀咕:“明明是他先找青席的茬。”
琅軒撇過頭去:“哼!”
聖平帝安撫不成,改成彈腦崩兒,一人一個:“旗都斷了,還比什麼?都給朕回去,陪朕用飯。”
“……是。”
這頓飯是聖平帝近幾年來吃得最舒心愉悅的。
“朕記得琅軒的騎術是聶將軍教的,他騎射本領一絕。”聖平帝問道:“你舅舅沒傳你點看家本領?”
琅軒冷靜下來之後就又是那半死不活的德行:“舅舅軍務繁忙,兒臣與他不常見。”
許長河適時插嘴:“說白了就是學藝不精唄。”
琅軒惱羞成怒,一眼瞪去。
墨青席的席位安排在許長河正對麵,隻能小幅度搖頭使眼色讓他少說兩句。
許長河連忙夾了塊脆蘿卜嘎吱嘎吱嚼起來。
“他沒空,你就來找朕。”聖平帝拍了拍琅軒的背:“朕當年打馬射箭也是京中好手。”
琅軒耷拉著眼皮:“兒臣隻是一時興起,眼下應當把心思都花在輔佐朝政上,不該沉迷玩樂。”
聖平帝歎氣:“出宮了就別惦記那些了,你什麼都好,就是總拘著性子,放不開。”
一個不受寵的皇子,放開了找死麼?
琅軒的飯碗越握越緊,眼中隱隱有血色翻湧。
“太子殿下答應卑職的彩頭,別忘了。”墨青席的話將琅軒從怨恨的深淵中扯了回來。
聖平帝意外道:“你們還有彩頭?”
墨青席的目光悠悠轉向許長河,笑容溫和:“一壇梅子釀。”
許長河手一抖,任由筷子落在桌板上。
“……”
參天槐樹下,寥寥三小點。
最細的樹枝也比人的腰杆粗,槐花開得正旺,掛滿枝頭。
琅軒兩手扒著土,許長河看心驚膽戰,總覺得他挖的不是梅子釀,而是自己的墳。
君子一諾千金,說要親手挖,就絕不讓人幫。
墨青席站在一旁,問:“怎麼想到埋酒的?”
許長河小心翼翼地回答:“聽說埋一下會更好喝。”
琅軒又捧出一把土,摔在許長河腳邊:“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是你非要用手的。”許長河蹲下來張望:“是這兒嗎?我怎麼覺著當年沒挖那麼深?”
琅軒怒從中來:“誰叫你半夜三更挖坑,還連個標記都不做!”
許長河撓頭:“要不……換一邊挖挖看?”
琅軒瞪著那個坑,恨不得把許長河的頭摁進去埋了。
墨青席繞著樹轉了一圈,留意著土壤與植被的變化,忽的停下:“長河。”
“啊?”許長河拍了拍身上濺到的土站起來,走過去:“你找到了嗎?”
“這裏。”墨青席蹲下來,撚起一撮土:“有被翻動過。”
“那可能是這兒。”許長河回頭喊:“琅軒!”
琅軒認命過來刨土。
許長河見墨青席皺眉,以為他不高興了:“你別生氣啊,我保證一口都不給他喝。”
琅軒:“……”
墨青席問他們:“當時用了工具嗎?”
“拿鐵鏟挖的。”許長河細看琅軒腳下的土,因為雜草生長程度不一,所以區分出了一圈狹長的輪廓:“但……那個坑沒那麼大吧。”
這一塊的土異常好挖,琅軒憑著一截樹枝就把土翻了上來。
戳到硬物的時候,他便丟了樹枝往下摸索。
許長河睜大眼睛:“挖到了?”
琅軒擰眉不語,猛地深吸一氣拔出沾滿泥腥的手,順帶抓出了森森白骨,五指俱全,骨節分明。
許長河登時驚呆。
墨青席扶住跌坐在地的琅軒,掏出隨身攜帶的手帕,把那節蒼白的手骨從他手中抽走:“殿下別怕,這隻是骨頭。”
饒是如此,琅軒還是被惡心到了,胃裏翻江倒海,立即爬到一邊幹嘔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