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到了，城東區死者的信息。”
    大家都還保留著警校的雷厲風行，雖說路途有些遙遠，但在下午上班之前，眾人已將一切工作用品整理妥當，要麼坐在電腦前查詢資料，要麼重新去案發現場附近尋找線索。
    時間飛逝。
    鹿鈺把落在肩上的長發盤成丸子頭，戴上了略顯老氣的防藍光眼鏡，豐潤白皙的雙手在黑色的鍵盤上飛舞。短短一下午，所有“靈異案件”的死者信息已經整理完畢。
    後勤人員把信息裝訂成冊，專案組成員人手一份。
    “死者名叫王興東，五十九歲，老家在白沔縣八厘村。”
    “小兒子王南十二年前考到市區的一所大學，帶著父母一起來市裏租了房子住，順利娶妻生子。王興東的妻子五年前死於癌症，此後他便酗酒賭博，甚至賠光了孫子的小學學費。”
    “但我想不明白，為什麼王南一年前突然把租過很久的房子退了，帶著兒子轉了學。”
    鹿鈺悶了一口咖啡，眉頭緊皺。
    “估計是把王興東趕回老家了，怕他再找上門，幹脆換了住處。”
    盛楚驍不知何時繞到了她身後，冷聲說道。
    鹿鈺被嚇得一抖，咖啡沿著杯壁漂移而上，在杯口堪堪停了下來。心愛的鍵盤差點遭殃，她在心裏給身後神出鬼沒的盛楚驍翻了個白眼。
    “應該是，一月前王南夫妻在家中身中數刀死亡，調查監控後確定凶手是王興東。”
    “警察立即發布通緝令，但至今杳無音訊……”
    “他孫子呢？”盛楚驍在鹿鈺沉默的間隙接上話，“王興東為什麼沒有把他孫子一起殺了？他孫子之後去了哪兒？”
    鹿鈺單手把眼鏡調整到合適的位置，按動鼠標，打開了另一個網頁。
    “我查了王興東孫子新學校的活動安排，當時正在舉行兩天一夜的春遊，孩子正好躲了過去。”
    “現在被帶回老家，暫住在親戚家裏。”
    盛楚驍點點頭，拍了拍鹿鈺脖子上的靠墊，“幹得不錯。”
    “需要你誇？”鹿鈺滿臉不屑，實則心裏樂開了花。
    她喜歡盛楚驍，是掩飾在多情外表下鐫刻入骨的喜歡。
    再過一月，她就正式奔三了。
    七年前剛畢業的她在來警局報到的路上，被持刀搶劫的劫匪威脅成為人質，最後是同樣年輕稚嫩盛楚驍以身犯險，要求以一換一，這才把她救了出來。
    “盛隊長，這些人無論是從年齡，社會地位，或是經曆來說，都沒有任何共同點。”
    大家剛形成集體，便自覺把警二代盛楚驍當成了領導者。
    這話便是城東分局一名戴著眼鏡的警察說的。
    “小眼睛，連環殺人案最難找的就是死者共同點，”鹿鈺揉揉頸椎，靠在椅背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別那麼著急，再多鑽研鑽研。”
    陳煜堂聽見小眼睛這個稱呼，頓時燒紅了臉，羞赧地把頭埋進了文件裏。
    “至少他們有一個共同點，”江鍾陽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換了一套更加華麗精致的西裝，倚在玻璃門上，緩緩說到，“他們都是有罪之人。”
    這話並沒有根據，猛然一聽，是有些荒誕可笑的。
    難不成這個凶手是在行善積德，替他們處理法律的漏網之魚？哪有這麼好的事情。
    盛楚驍手中轉動的筆不小心掉到地上，吧嗒一聲，思緒突然混沌，一瞬間的異樣來不及捕捉便消失無蹤。
    江鍾陽沒得到回應也並不尷尬，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紹到：“大家好，我是江鍾陽。”
    這話倒比剛剛的推測更有作用，一石激起千層浪。
    他從高二離開國內去海外求學之後，就從未在國內露麵。專案組的其他成員對他的身份也隻是道聽途說，好奇大於驚訝。
    等到切切實實見到傳言中的“海歸博士”，心中才生出敬意。
    “江博士！你你……多大了啊？”
    坐在最外麵的陳煜堂離江鍾陽最近，對他身上精致氣息的感受也最明顯，麵前的“博士”，也不過三十上下的樣子！
    “二十九。”江鍾陽微微欠身，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中從容說到。
    “今晚我請大家吃飯，就在附近的酒店裏，還請大家賞個臉。”和大家一一握手後，江鍾陽說到。
    “這兒附近是火車站，飯店很多，但好像都沒有包間……”陳煜堂小聲說到，“該不會是……悅來樓吧？”
    悅來樓在A市的地位已經不僅僅是個普通飯店，甚至成為招攬遊客的地標性建築，價格自然是不用多說。
    “你想得美，兩個人在那兒吃一頓都千把塊錢，咱們這兒少說十個人，怎麼可能……”
    反駁的聲音突然頓住，因為江鍾陽點了點頭。
    “真的啊！！”
    “不會吧，這是不是太破費了？”
    “咱們的身份去那種地方，不合適吧？”盛楚驍撿起掉落的筆，在手裏隨意轉動，沉聲說到。
    “把這頓飯當做是普通聚餐就好，不用考慮那麼多，”他說話的同時看向臉色沉鬱的盛楚驍，“畢竟以後可都是苦日子。”
    盛楚驍的沉默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看來對方的確有心事，而不隻是對他的行為感到不爽。
    “我把包間發到群裏，大家可以準備過去了。”
    聞言，一天的疲倦一掃而空，工作很快收尾，眾人紛紛前往目的地。
    盛楚驍迅速收斂情緒，往走廊那頭看了一眼，那邊是秦時溫的辦公室。
    “我會去告訴他的，盛隊長可以放心。”江鍾陽說到。
    才結束工作的鹿鈺摘下眼鏡，將江鍾陽的話盡收耳中，對感情的敏銳讓她察覺到一絲微妙，眉毛輕輕上挑。
    有故事。
    ……
    半小時後，眾人在圓桌旁再次齊聚。
    麵前擺盤精致，色澤誘人的食物，正肆無忌憚地散發著香氣。
    “人來齊了就可以開動了，大家不用拘束，菜不夠了隨時加。”
    在江鍾陽率先動筷之後，眾人也不再顧忌，盡情享受美食。
    專案組一共十二人，足足有十一個男生，吃起飯來的氣勢仿佛打仗，一多半的食物被迅速清掃幹淨。
    “這一桌得多少錢啊，我竟然吃飽了誒，以前來這種地方都隻是吃個氣氛的！”
    這句話成為交流的開端。
    大家年齡相近，又因相同的誌向齊聚一堂，很快就聊得熱火朝天。
    “其實我最初報警校的時候，我父母差點把我趕出家門，”另一個年輕人說到，“但他們沒拗過我，最後還是同意了。”
    “唉，都知道人民警察光榮，但也真的很危險啊，可以理解。”鹿鈺接話到。
    似乎是注意到秦時溫的沉默，年輕人將話題向他身上引去：“秦哥，你父母沒有反對你當法醫嗎？”
    秦時溫一抖，加在筷子間的豆腐斷成兩半，大咧咧地躺在米黃色桌布上。
    “我倒是沒有這種困擾。”他放下筷子，輕聲說到。
    畢竟等他需要規劃職業的時候，早就沒有父母了。
    “我聽說跟屍體接觸久了，身上會不可避免地沾上味道，是不是真的啊？”另一名年輕人問到。
    “會有的，平時勤換衣服，實在不行可以噴點香水。”秦時溫解答到。
    話音剛落，坐在他右邊的江鍾陽便真的俯下身來，在他肩頭附近輕嗅幾下，“真的有香味！”
    “……”秦時溫默默向後靠去。
    明明都是能力出眾的警察，卻都像第一次見法醫似的，對這個職業充滿了各種好奇。
    接二連三的問題向他砸來，麵對眾人如此的熱情，他多少有點不知所措。
    秦時溫手機裏的瀏覽器發來推送消息，手機亮起，他順便看了眼時間。
    該回去了。
    “我去上個廁所。”解答完最後一問，他衝眾人抱歉地笑笑，轉身走出包間的同時帶上口罩。
    他習慣在公共場合戴口罩，這算是他的安全感來源之一。
    高端酒店的衛生間果然不同凡響，站在擦拭幹淨的大鏡子麵前，秦時溫眼底終於升起倦意。
    他把口罩放到洗手台邊，輕揉眉心。
    思考下一步對策時，鏡麵突然映出一張俊逸的臉。
    墨白站在門口，頗為驚喜的招了招手：“秦醫生，真巧啊。”
    還沒等秦時溫回話，墨白像是發現了什麼，邁出長腿快步上前，在秦時溫麵前俯下身，輕輕抽動鼻子。
    “秦醫生用的是什麼牌子的香水啊？”
    “哦，這個……網上隨便買的。”秦時溫的雙手在衣兜裏緊握，悄無聲息地後退半步。
    墨白比他高出不少，筆直地站在他麵前時，幾乎完全被對方的陰影籠罩。
    對方掏出手機，給他展示出自己的微信二維碼。
    “呐，我想要鏈接。”
    墨白重新退回了社交距離，獨屬於少年的陽光氣息卻在他身邊揮之不去。
    見秦時溫猶豫，墨白立刻滿臉委屈，哼哼唧唧地說到：“快點快點，我好不容易拿到手機的。”
    “……好，”想來是大明星主動邀請，他也沒什麼好拒絕，掃了碼後發送申請，“我回去找找發給你。”
    “太好了！”
    墨白笑得愈發燦爛，得到了糖果的孩童也不過如此。
    見慣了職場假笑的秦時溫突然被觸動，竟跟著對方笑了起來。
    墨白的目光流轉，停在安靜躺在洗手台邊的口罩上，“這個口罩是你的嗎？”
    秦時溫點點頭，沒想到下一秒，對方迅速拿起口罩戴在自己臉上。
    秦時溫急紅了臉，趕緊上前去搶：“喂，這個我用過了！我還有新的，你要的話可以……”
    墨白利用身高優勢，微微側身躲開了他的手，調戲般在他的棕色短發上摸了一把。
    “啊，你剛才可沒說啊，那要不然我把這個還給你？”
    秦時溫一時怔愣，對方這招先下手為強的確是把他玩蒙了。
    墨白將碎發理到耳後，占了便宜準備撤離。
    “等等，”秦時溫靈機一動，“幫我個忙，我給你改個備注，十分鍾後多打幾個語音電話給我。”
    墨白眼尾上挑，借家人催促提前離開，這不就是飯局脫身的最常見套路？
    “原來秦醫生也有這種困擾啊。”墨白笑道，“要讓我裝成誰？你的女朋友嗎？”
    秦時溫哽住，眼神複雜地瞥他一眼，“我弟弟。”
    “那其實這樣也不算騙人，”墨白在他後麵出了衛生間，薄唇在口罩下迅速張合，“你比我大，本來就算是哥哥。”
    目送秦時溫進包間之前，他還亮出手機屏幕，讓他注意上麵的時間，滿臉寫著“這活交給我沒問題”。
    他剛剛去衛生間幹什麼了嗎？好像什麼都沒幹吧。
    “……”
    他的離開和加入沒有影響大家興致勃勃的談話，十分鍾後，電話如約響起。
    在有人注意到桌麵上震動的手機之後，秦時溫麵無表情地掛掉。
    戲做了兩三次，終於有人開口發問：“秦哥，是家裏人催你回家嗎？”
    “確實挺晚了，”鹿鈺不經意間掃到他的屏幕，替他解圍到，“你先回去吧，別讓小安擔心。”
    說罷，大家也都紛紛表示理解。
    秦時溫滿心歡喜，麵上卻滿是遺憾，誠摯地表達了歉意後，毫不留戀地轉身。
    他拉開包間門的一瞬，不遠處的包間房門也正好打開，墨白衝他驕傲地揮手，眼裏滿是自豪。
    秦時溫回以微笑，見對方進入包間後才轉身離開。
    改天請他吃個飯吧，秦時溫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