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映回看完紙上的字，這張紙便隨著玉雕桃花光亮的消失一起不見了。
    此事算是可以告一段落了。
    直覺告訴他，此地不宜久留，況且證據收集到，他也不必再去比武比文的了。
    裴映回拿起破雪劍，趁著月色，連夜離開了煞守門。
    煞守門與醉槐宮相距甚遠，因此他抵達醉槐宮的時候，已經快要天亮了。
    裴映回落地時，變回了一襲紅衣邪氣四溢的魔尊。
    到了這裏，他就不再是裴央了。
    一連走了許久，上次與顧孑孓匆匆見的一麵，還是顧孑孓帶著哭腔告訴他殺了女主的事。
    想及此，裴映回就走到了醉槐宮後山，他抬頭看了看逐漸褪去光亮的月亮，心裏想著這時候顧孑孓應當已經在修煉了。
    他想看看顧孑孓。
    但奇怪的是，他在後山裏裏外外走了一圈，卻並未見到本該出現在這裏修煉的顧孑孓。
    怎麼回事？
    裴映回走回寢殿，進門便見到他的桌上，堆了高高一塌紙。
    他走之前因為顧孑孓對他坦白殺了女主這件事，罰顧孑孓抄書了。
    “這麼聽話？”
    裴映回有些不可置信，拿起紙張翻看，字跡雖然說不上好看，但不難看出，每個字都是認認真真寫下的。
    他隨意翻看了兩頁，沒想到顧孑孓真的會乖乖抄書，這倒是讓他看到了顧孑孓的另一麵。
    不是滿嘴瘋話的瘋批，也不是殺人不眨眼的怪物，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孩，做錯了事情想要得到原諒。
    他放下紙，就往顧孑孓住的偏殿去。
    走到偏殿，房門緊閉著，透過窗什麼也看不到，裏麵一片漆黑。
    他伸出手輕輕在門上扣了一下，又側耳仔細聽裏麵的動靜，除了呼吸聲，什麼也聽不到。
    難道還在睡覺？
    裴映回想到這裏又搖頭否決，在他的印象裏顧孑孓從來不會睡得那麼死。
    以他對顧孑孓的了解，少年也不會因為貪睡就怠慢修煉。
    裴映回麵色有些糾結，隨意進別人的房間很不好。但他總覺得不太對勁，站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選擇直接破門而入。
    萬一顧孑孓有什麼不測呢。
    門砰的一聲破開。
    映入眼簾的就是蜷曲成一小團的顧孑孓。
    破門的動靜如此大，顧孑孓卻還是沒有聽到，裴映回著急地快步上前，把顧孑孓的頭掰過來麵朝自己。
    顧孑孓滿臉痛苦，眉目緊閉，豆子大的汗珠往下淌，衣襟已經打濕一片。
    他把顧孑孓攬進懷裏，少年很單薄，比他預料中還要輕上許多，並且渾身滾燙。
    裴映回不做遲疑，用一股魔氣探入顧孑孓的體內查看。
    他走這段時間，不知道顧孑孓發生了什麼，原本體內正常運走的魔氣，此時正四處亂撞，一片混沌，完全亂了套。
    再加上顧孑孓是在睡夢中體內魔氣紊亂，這種狀況沒有自主意識，會十分危險。
    不排除是過度是修煉過度導致的走火入魔，提升過快身體跟不上就全亂套了。
    他毫不猶豫，注入更多魔氣到顧孑孓體內，為他護法。
    他出去查案的這段時間，完全疏忽了顧孑孓，完全忘記了顧孑孓還隻是個半大的少年，自責的情緒頃刻間湧上心頭。
    他不知道顧孑孓這種走火入魔的狀態持續有多久了，但是越久就越危險。
    裴映回隻能源源不斷的為其注入魔氣。
    這一刻他很慶幸自己是魔尊別的不說，但是魔氣特別多。
    他坐在床邊隻手摟著顧孑孓，另一隻手就立在顧孑孓胸前，直到裴映回感覺胳膊十分酸楚了，顧孑孓體內的魔氣才稍微疏通了一些。
    少年躺在裴映回的臂彎，嘴唇張了張，呢喃著什麼。裴映回大喜，這是終於恢複意識了，他忙俯身把耳朵湊近，仔細辨認顧孑孓說了什麼。
    卻隻聽到，顧孑孓說：
    “孑孓錯了，尊主別走。”
    反反複複就這麼幾個字。
    對不起什麼？
    顧孑孓是在為殺了女主的事向他道歉？
    難道這孩子以為我這幾天不在醉槐宮內是生他的氣？
    “你快清醒過來，本尊就不生氣了。”裴映回輕輕地說，雖然顧孑孓之前做了許多在他眼中不作好的事。
    但是一回來，就看到顧孑孓抄寫的厚厚一遝紙，走火入魔都不忘記對他道歉，一下子，之前的種種，在裴映回心裏就煙消雲散了。
    裴映回感性之餘並未看到，顧孑孓睜開了眼睛。
    “尊主，您回來了！您怎麼在這裏？”
    顧孑孓獨屬於少年的清冽的嗓音響起來，滿臉寫著歉意。努力撐著身子想端坐起來，下床給他行禮，裴映回眼疾手快按住了。
    “不必行禮了，本尊若是再不回來，怕隻能給你收屍了。”
    裴映回不動聲色的收回手，語氣裏更多的是一種後怕。
    顧孑孓這才發現，自己就躺在尊主的懷裏，大驚失色道：“屬下，屬下。”
    見顧孑孓結結巴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臉還迅速漲得通紅。
    “怎麼？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顧孑孓茫然地搖了搖頭，裴映回隻好耐心地說：“我不在這幾日，你是不是急功近利的修煉了？你可知道睡夢中走火入魔有多危險！”
    裴映回本來還想耐心地說，但是一想到方才的情形，就有些後怕，語氣不自覺地就加重起來。
    誰知說完之後，顧孑孓眼眶中就蓄滿了淚水。
    “屬下錯了，尊主，您別再生屬下的氣了。我以為自己好好修煉，努力提升修為，您回來的時候看到我進步了就不生氣了。”
    “屬下還把書抄了放在您房裏了，屬下自己多抄寫了一百遍。尊主您別生氣了。孑孓，知道錯了。”
    顧孑孓說著，竟然還大著膽子抓裴映回的衣袖，眼中蓄的淚，隻怕是再多說一句就要掉下來了。
    “你口口聲聲講你知道錯了，你可知你錯在哪裏？”
    “屬下不該忤逆您的命令擅作主張。”
    裴映回聽到這個答案，沒好氣的把空閑的那隻手握成拳，往顧孑孓的頭上一敲，看起來很凶但是並沒有使多大的力氣，訓斥道：“錯！是不該隨意殺人。”
    “還有，修煉需要一步一步慢慢來，不可急功近利。”
    “若是今日本尊沒回來，那你就命喪於此了。豈不是很不值？”
    裴映回出奇的溫柔，顧孑孓眨著那雙委屈巴巴的眼睛，認真的盯著裴映回，鄭重其事地說道：
    “孑孓多謝尊主救命之恩。”說完顧孑孓從他的懷抱中掙脫出來，還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尊主，其實孑孓還有不解的地方，想問問尊主。”
    裴映回十分欣慰，這麼久了，終於主角還是願意與他談心了。
    他挑了挑眉，以眼神示意顧孑孓繼續說下去。
    “尊主，屬下想知道，您對屬下這麼好是為了什麼？在樂潭廟，屬下對您起過殺心。可後來，您自己的身體都還尚未恢複把屬下從地牢領出去了。屬下與您素不相識，您卻把我帶到醉槐宮，讓我學知識，讓我修煉。您是魔族至尊，而我僅僅是個沒有爹娘庇佑的毛頭小孩。這一切都是為什麼？”
    裴映回已經預料到顧孑孓會問這些話，點了點頭後說道：
    “原來本尊做的這些你都知道。從你來醉槐宮開始，忤逆本尊的事，你沒少做，但我知道，這都是因為你與本尊素不相識的緣故。所以本尊從未真正懲罰過你。但就像你說的，你我本來不應有交集，至多也就是你所中下的噬心蠱毒。你有疑是自然。”
    “本尊一直在等，等你什麼時候自己開口，親自來求解。這個時候，你應該就是做好了要接納我的準備。”
    “屬下不解！求尊主替屬下解答一二。”
    顧孑孓語氣有些激動，眼神閃爍著，舔了舔嘴唇。
    這個問題已經困擾顧孑孓太久了。
    裴映回見此，也不賣關子，眼睛望向窗外已經大亮的天，開始一本正經的編故事。
    “本尊曾做過一個夢，夢中有個少年，就如你這般，很小，不聽話，很執拗，從不輕易相信旁人。但是就這樣的一個人，卻在夢裏救了本尊一次又一次。”
    “本尊原本以為，不過是個夢罷了。但接下來的每日每當本尊進入夢境，這個少年就會出現。在夢裏，本尊陪著他長大，他也總能在關鍵時刻出現。在本尊遇見你的前一個晚上，夢中的少年又變成本尊初次見到他時的少年模樣。他告訴我，去茶坊等他。本尊覺得有意思極了，第二日去了仙界的茶坊，並且幻化成了別的模樣，最終就等來了你。”
    “原本在本尊的夢裏，那個少年的臉一直都是模糊看不清的。但在醉槐宮內，本尊去掉了你的易容術，夢中那臉就變得清晰了，與當時站在本尊麵前的你，一模一樣。自從你出現，本尊再也沒有夢到過他了。”
    裴映回說完，露出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盯著顧孑孓是時候，就好像在透過顧孑孓看另一個人。
    他張口就來胡編亂造，說的是情真意切，差點連他自己都要信了。
    總之一切以解釋他作為魔尊的反常行為為基礎，首先得到顧孑孓的信任。至於怎麼胡編亂造，就看他的本事。
    但有一點要聲明，他不是有意要去騙顧孑孓的，隻是之前的種種都是他憑著本能去做的。
    他不過是稍加潤色，讓這些事情發生在顧孑孓身上能夠說得通。
    而且他發現，他若繼續以魔尊的人設與顧孑孓相處，恐怕是不能起到任何性格扶正的作用，也不能免去小說簡介裏，魔尊慘死的結局。
    顧孑孓呆呆地立在原地，之前怎麼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如今裴映回本人做了解釋，但他依然覺得像夢一樣。
    “尊主是說在夢中與您朝夕相處的少年，就是我？”
    顧孑孓神情有些恍惚地發問道。
    “嗯，是你。而且本尊知道，一定是你。”
    裴映回一臉正色地望著顧孑孓，試圖讓顧孑孓從他的雙眼中看出真誠。
    顧孑孓不知怎的，突然很嫉妒，很嫉妒魔尊說起的夢中的事情，即便夢裏的人真的是他本人，他仍然很嫉妒。
    原來魔尊對他的種種不同，對他的好，都僅僅源於一個荒誕的夢。
    雖然裴映回篤定了這個夢裏的人是他，並且一切的事情都巧合的剛剛好，顧孑孓還是很害怕。
    若是有一天，他發現夢裏的人另有其人，那這些好就都會給那個人了？
    顧孑孓不自覺的又握緊了雙拳，把頭埋得低低的。
    他本來也沒有什麼值得魔尊去區別對待的地方，能這樣已經很好了。
    裴映回見顧孑孓一直沉默不語，又繼續說道：
    “可能這件事情發生在旁人身上旁人會覺得荒謬，但本尊不會。我本不想同你講這些，因你年紀尚輕，再加上你性子執拗，也不會輕易信任我說的。若是本尊一開始就與你講這些，恐怕你會覺得魔族魔尊就是個瘋子。”
    “這件事一直堆積在本尊心裏，如今說出來倒是舒服多了。往後隻有你我二人的時候，本尊不會像之前那樣裝模作樣了。”
    “現在與你講你也聽不明白，但是，你隻需要記住一件事情就好，本尊，不會傷害你，無論你做什麼事情，我都會無條件原諒你。”
    裴映回戲癮上身，講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一口氣不帶喘的。
    說完卻發現，身旁的顧孑孓很沉默。
    難道是他演過了？壓根兒沒騙過去。
    裴映回維持著一個自我感動的動作，整個人都快僵掉了。
    終於顧孑孓輕飄飄的說了句：“尊主今日說的事，孑孓絕不會忘記。”
    說話時，少年的眼角有些濕潤，眼神裏透露著從未有過的堅定。
    裴映回這才放下心來，想來應該是沒問題了。

    作者閑話：

    啊啊啊啊，快過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