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六章長亭送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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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無比寂靜的夜晚,符野睡得很沉,即使鍾涯又跑到了飄窗上他也依舊保持著被鍾涯摟在懷裏的動作側躺著,眉頭舒展著,唇角微微勾著,像是在經曆什麼好夢。
這次鍾涯留了心眼,把手機帶在了身邊,還特地開了震動模式。他的筆記本電腦依舊亮著,身邊散落著殷瑞錦傳過來的關於沈玉的治療方案的資料,他還要把治療方案細化再細化,即使做不帶萬無一失,也要把意外降到最低。
殷瑞錦說他不自信了,他也隻能認,畢竟在沈玉的治療方案上,他在許多地方都畏首畏尾,和以往那個總愛挑戰新方式的鍾副主任和不一樣。
忽然,在層層A4紙的掩埋下的手機開始發出了激烈的震動,鍾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手機挖出來。來電顯示是一串座機的號碼,備注是郭奶奶家。
小離有自己的手機,聯係他不會用那個老舊的紅色座機,所以,打這個電話的隻有郭奶奶。鍾涯也反思了今天白天自己的行為,是他貿然帶著符野去拜訪,又對一個老人家提了這麼不合主流的事情,郭奶奶的反應很正常,反倒是他有點不禮貌。
他接通電話時還想著要給郭奶奶道個歉,老人家的聲音就率先傳了過來。老電話把她的聲音變得失真,在滋滋的電流聲中她悲愴地說道:
“小鍾啊,真好,還有你能陪奶奶說說話。今天那個男娃娃睡了嗎?奶奶有沒有打擾到你們?”
“沒有,我還在工作。怕吵醒他就沒和他在一起。”
“年輕人可不能謔謔身體啊,以後可不能再熬夜了,今天就先陪奶奶說說話吧。”
鍾涯的心裏隱約有些不安:“嗯,奶奶你說,我聽著。”
“好。”郭奶奶沉默了約莫一分鍾才緩緩開口說出了一段悲慘的故事,也為今天的事做出了解釋。
“我叫郭惜招,今年九十三歲,我用了這名字六十年,還有三十三年,叫郭招娣。我是家裏的第一個孩子,我的爸爸沒有一點猶豫,給我起名招娣,他想要一個兒子。我十五歲那年,我爸爸終於得到了兒子,而我,失去了唯一疼愛我的母親。我爸爸給弟弟起名郭耀,光宗耀祖的耀。我弟弟十八歲那年,喜歡上了洋學堂的先生。那個先生喜歡穿著漂亮的洋裝,戴著金邊眼鏡,說話很有水平,也長得好看,就像今天那個男娃娃一樣。後來啊,我爸爸用荊條把他光宗耀祖的兒子活活抽死了,我去給弟弟的屍體擦洗時他握著一副壞掉的眼鏡,金邊彎了,鏡片碎了,插進他白生生的手心。弟弟死後,爸爸就吐了血,當天晚上他就去了,去之前,給我改了名字,惜招。”
“小鍾啊,奶奶不是不理解你們喜歡好看的男娃娃。奶奶隻是怕啊,怕你和阿耀一樣啊。”
郭奶奶講的是個悲傷的故事,鍾涯不自覺得哽咽了。
“奶奶,現在時代變了。而且,我家裏人都挺喜歡他的。”
“哦,時代變了嗎?”郭奶奶的聲音變得有點像大夢初醒的人:“這時代啊,早該變了。”
不等鍾涯說話,郭奶奶的聲音又伴著電流聲傳了過來:“小鍾啊,奶奶這一輩子啊,都沒結婚,在能結婚的年紀有了弟弟,就要照顧弟弟,弟弟和爸爸沒有,又上了年紀,家裏還沒有好名聲,隻能孤孤單單地過著,老了好不容易,托你的福,養了小離,小離是個可憐孩子,我走了,無依無靠的,又隻能麻煩你了,奶奶對不起你啊,小周又是那個工作性質,隻能麻煩你了。”
鍾涯心中的怪異感越來越重,眉頭也越皺越緊:“奶奶,有什麼難事就跟我說,我辦不到還有梅列特。”
“沒事,沒事,就是怕我走了以後,小離連個依靠也沒有。小鍾啊,奶奶給你唱支歌吧,聽完了,就去休息吧,千萬別熬壞了身體。”
“好。”
那天夜裏,鍾涯就在飄窗裏靠著抱枕,聽著那首伴著電流聲的《長亭送別》漸漸有了困意,郭奶奶說,這首歌是他聽那個洋學堂的先生唱的,是在阿耀的小墳包前,就聽過那一次,她就記了一輩子。
鍾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第二天他被符野捏臉捏醒的時候仿佛剛剛聽完那句“別離多”。轉頭一看,玻璃窗外陽光明媚,陽光甚至照得他的手臂生疼。手機和電腦都因為電量過低關機了。
“我睡覺地姿勢很糟糕嗎?逼得你天天睡飄窗?”符野挖苦道。
“沒有,不小心忙睡著了。”他連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幾個小時沒活動過的關節發出響聲。
符野把關機的手機和電腦充上電,又幫他把手機開了機。
鍾涯打著瞌睡,一邊換著睡衣一邊抬頭去看時鍾,已經是早上九點鍾了,又看符野還穿著睡衣頓時放心了:“你也剛醒吧?稍微等會兒,我去做個簡單的洗漱就給你做早餐。”
符野低著頭,看著鍾涯的手機屏幕,忽然說道:“抱歉,鍾涯,我想我不是故意看你的信息,你現在可能需要去做點比早餐更重要的事情。”
手機屏幕被翻轉,備注“小離”的號碼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還有一條簡短的信息。
“奶奶走了。”
郭奶奶走了,在她平時最愛的搖椅上,戴著老花鏡安詳地閉上了眼。走時,她手裏還拿著針線為小離縫補藍色的書包。
鍾涯得到消息時莫名地感到了平靜,回想昨晚郭奶奶的電話大概就是遺言吧。
郭奶奶沒有親人,隻領養了小離這麼一個十一歲的小孩。老人家的喪事很簡單,或者說是根本沒有喪事,因為處了鍾涯和周錫恪,還有小離,沒有人記得她。鍾涯將她火葬了,把骨灰埋進了京城最高的公墓地,在那裏視線好,能看見大半個京城。
小離沒人照顧,雖說郭奶奶在死前拜托了鍾涯,但周錫恪帶走小離的態度很堅決,還說“你連隻貓都養不好,還養小孩?”
鍾涯家的貓主子拖著肥胖的身子表示受到了極大的冒犯。
料理完郭奶奶的後事,鍾涯的假期也結束了,回去上班那天全科室都很興奮,特別是有資格上手術台那幾個,這幾天手術量明顯增加了,他們恨不得組團去小區把鍾涯綁回來上班,又都拿對付不了鐵麵無私的門衛做借口。
而間接給予了鍾涯假期的金家人也得到了嚴厲的懲罰,拿著核桃包的金小姐和拿著木拐杖的金夫人獲得了住免費房子的待遇,其餘情節較輕的也獲得了罰款以及拘役的處罰。
鍾涯回到醫院的第二天,沈玉也被推進了手術室,主刀是殷瑞錦,鍾涯做了助手。殷瑞錦可樂了,還調侃說:“我臉可真大,我記得你也就給老師做過助手吧?”
鍾涯假笑真想扇他啊,但還是假笑著:“師兄真會開玩笑,師弟給師兄做助手是應該的。”
因為沈玉的手術算是比較大的,術中的突發情況比較多,保險起見,鍾涯作為直係親屬還是不做主刀為好。
殷瑞錦樂了很久很久,從手術開始樂到了手術結尾,期間還跟鍾涯評判起了沈玉的內髒,並指著子宮說:“看,你老家。”
明明是個大手術,殷瑞錦把氣氛活生生搞得非常愉快,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一個副主任一個主治醫師在給人割闌尾。
縫合工作殷瑞錦想都不想就推給了鍾涯,麻醉師不由地問了一句:“殷醫生你不會是要趁著小鍾主任縫合的時候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吧?”
手術室裏,助手不能揍主刀,但是辦公室裏,師弟可以追著師兄砍。
“去去去,瞎說。”殷瑞錦嘴上絲毫不慌,雙腿卻很誠實,灰溜溜地走了。
主刀醫生一般是不會出來接觸病人家屬的,但殷瑞錦為了刷點好感,以免一會兒鍾涯砍人沒人攔著,特地來通知鍾慶揚手術成功。他本來以為他會看見憂心忡忡的一家人,結果,手術室外三個人,一個鍾倩在窗口看風景,一個鍾慶揚正聽著符野說著鍾涯上學時的趣事,他出來的時候符野正講到鍾涯在世界著名的小提琴家麵前用最昂貴的小提琴拉曲子,並被小提琴家銳評是“鋸木頭”。
鍾慶揚哈哈大笑,還自豪地說:“他這點隨我,我也沒點音樂天賦,唱歌也不好聽。”
好像三個人都不是很在意他這個主刀醫生走出來了。
“咳。”殷瑞錦不得不刷一下存在感。
三人這才抬頭看他,鍾慶揚嘴角還沒放下了就問:“殷醫生啊,是手術完了是吧?是不是特別成功?”
鍾慶揚的語氣特別自信,這可把殷瑞錦的計劃都打亂了,隻能木楞地回答說:“啊,是。鍾涯現在在裏邊給阿姨做縫合,他手巧,還快,比我縫得好看。”
“好好好。”鍾慶揚點著頭說揮手招呼鍾倩過來,說:“走,小倩,我們去吃點東西,小梅要不要一起?”
符野笑著說:“謝謝,我等鍾涯出來一起去他辦公室吃午餐。”
“行。”鍾慶揚拉著鍾倩走得毅然決然。
殷瑞錦都看傻了:“我真的頭一回見這麼放鬆的病人家屬。”
“誰說他們不緊張?隻是他們緊張的方式比較不一樣?”符野解釋說:“鍾伯父和鍾倩姐的眼神是不會騙人的,但是他們願意信任你和鍾涯。”
“得,誇鍾涯,順便誇的我。”殷瑞錦見四下無人,連忙抬手壓著符野的脖子說:“梅列特,一會鍾涯要是追著我打,記得拉得他點。”
“你做了什麼?”
“我看他有點緊張,就調侃了幾句,我怕調侃過了。”
“哦。”符野若有所思,而後抬手輕輕敲了一下殷瑞錦的額頭,指著手術室前的監控說:“好了,監控做證,我已經教訓過你了,他沒理由打你了。”
殷瑞錦目瞪口呆,給鍾涯豎起大拇指:“還是你有辦法,不愧是能收服他的人。”
那天,出了手術室的鍾涯確實到處找殷瑞錦,嘴裏嚷嚷著要把殷瑞錦拉去解剖,但是沒多久就被符野拉去吃午餐了。躲在洗手間的殷瑞錦逃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