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涯想，符野肯定是誤會了，認為醫院對這場醫鬧不作為，認為院長想委屈醫生來平息醫鬧。然而，在京城那麼多家醫院裏，附院對醫鬧的態度是讓所有醫護人員羨慕的。在附院，醫鬧是從來討不到好處的，就算是麵對有權有勢的病人家屬，附院的醫護人員也不會吃虧。
    “你聽我說完啊，別冤枉院長。他隻是讓我等消息而已，又沒有對我停職或者別的處罰。我這十年，大大小小的醫鬧經曆了多少我自己都記不得了，醫院每次的處理都讓我很滿意，我沒有吃過一點虧。附院的法務部是直接從京華法學院挑人，也不差的。”
    就算鍾涯都這麼解釋了，符野還是沒有讓李遐把律師團撤回了，反而說：“我遇見了，我就要讓他們後悔。我討厭醫鬧，一直很討厭。”
    符野說這話不像氣話。想來也是，符野這人從出生開始就被一群醫生環繞著，見過一個醫生團隊為了他的命不眠不休，可以說沒有醫生們的努力就沒有他的今天，醫鬧在他看來自然就是最不齒的行為，討厭醫鬧也是情理之中。
    “你想讓他們怎麼樣？”鍾涯問。
    符野輕輕撫過鍾涯臉上的紅色掌印，柔聲說道：“至少要讓他們知道敬畏醫生。”
    第二天，兩人相較於平常都起得很晚。鍾涯沒有去上班，是他主動請了假，那位“激動的病人家屬”傷到了他的手，他也不敢冒著風險上手術台，索性就把攢了那麼久的假先休一部分，正好陪陪符野，也能照顧沈玉他們。
    兩人吃過早餐後鍾涯就準備了一頓豐盛的午餐放進了保溫的食桶，打算一會兒帶去給沈玉。符野在他做飯時就進臥室換衣服，等他都已經把裝滿的食桶拎在了手裏符野也沒出來，他推開門一看，符野正在往身上穿一件落肩襯衫。
    “你怎麼這麼慢？”
    “我洗澡了。”符野將襯衫上的金屬扣一顆一顆地扣上，轉身說道：“說實話，鍾涯，你爸爸是唯一一個說我醜的人。”
    符野這會兒不僅好好梳了發型，還拿發膠做了固定，戴著一副低調奢華的金框眼鏡，身上的襯衫西褲雖然都是休閑款的，但穿在符野身上就看不出任何的隨意。
    鍾涯百思不得其解，他爸啥時候說這少爺醜了？要真說了，他爸這審美也太奇怪了吧？忽然，他想起了了，他昨天告訴這少爺，他爸說“醜媳婦也要見公婆”。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去和公主共進晚餐。”鍾涯撇著嘴，打開了衣櫃拿了一件薄外套丟給符野，“穿上，華國人的”醜媳婦”不是說你醜，傻呆呆的鳶尾人。那是個比喻句，意思是，無論怎樣，你作為我的伴侶，總要見他們的。”
    被嘲笑了華語水平的大少爺最後的倔強隻有拒絕了嘲笑者為他選的外套，自己選了一件薄的毛線開衫。
    誠然，無論是鍾慶揚有沒有說符野“醜”，符野今天都要拜訪鍾涯的家人，即使不是正是的拜會，他依舊不能對自己的衣著隨意，所以，他精心準備的裝扮並不算浪費。
    然而，他和鍾涯剛走進醫院的大廳，還沒見到鍾家的任何人，一碗摻雜著紫菜、海帶、蛋花的冷湯就從他的頭上傾泄而下，帶著厚重的鹽味給他又洗了一個頭。
    鍾涯抬頭一看，一架無人機正在迅速地逃離現場，說時遲那時快，他抽出隨身攜帶的鋼筆，彈開筆蓋，鋼筆就像是一支利箭一樣刺破空氣，擊落了那架無人機。
    鍾涯很慶幸聖校教會了他使用飛鏢。
    無人機和鋼筆一起落地，鋼筆的筆尖變形了，飛出了幾滴黑墨水，無人機還妄圖重新起飛保潔阿姨就已經用拖把狠狠地將它壓在地上，破口大罵：
    “哪個殺千刀的？沒見到老娘剛拖完地是吧？滾出來！”
    符野要笑不笑，頂著湯裏的菜，拳頭攥得很緊：“鍾涯，我敢打賭，這是你們醫院食堂的湯。”
    人群裏，一個穿著背帶褲的小男孩正落荒而逃，鍾涯記得那個男孩，昨晚老太太罵他殺人凶手時他就跟在老太太身邊不停地朝他吐口水。
    這回，換鍾涯不淡定了。
    “李遐的律師團呢？還沒去敲院長的門嗎？”
    李遐原本也沒把符野說要讓律師團去敲附院院長的門這件事當真，畢竟那太流氓了。開完早上的晨會，看時間差不多正準備打電話問老板還要不要給院長提供法律援助時一個陌生電話就打進來了。
    號碼歸屬地是京城，開頭結尾也不符合詐騙電話的基本特征。
    於是，李遐接了，剛接通就傳來了一個發抖的聲音：
    “李遐啊。我是鍾涯。你的法律團隊挺厲害的吧，我需要法律援助，半個小時能到我們附院嗎？”
    “哎呦我去，老板娘。”李遐嚇了一跳，忙問：“你跟我老板是不是多少有點不正常？真要律師啊？我現在叫他們過去？”
    “快點。”
    李遐聽著鍾涯的聲音就感覺到了那即將噴薄而出的怒氣，趕緊把秘書喊進來，說道：“薇薇安，你趕緊去找方律師，你們倆一起去京華附院去找那個，普外科的鍾副主任，問他以什麼方式給院長提供法律援助比較好。”
    醫院裏，好在鍾涯的辦公室裏有個休息室，休息室裏有簡單的洗漱用品，也有成套的換洗衣物，符野才免去頂著一頭紫菜蛋花海帶回家的下場。
    符野在休息室裏清洗身上的“洗碗水”，院長和鍾涯在外邊的辦公室談話。符野頂著一頭濕發走出來的時候兩人正聊到那碗給他洗了頭的湯。
    院長是個比較嚴肅的中年男人，見今天的受害者出來了勉強擠出一點笑，而後說：“金太太他們一口咬定說不是他們指使孩子的，隻是孩子不懂事，讓你們不要和孩子計較。如果給梅列特先生造成了傷害，他們可以賠償。”
    “金太太？”符野麵無表情地問，“她還知道我是梅列特先生啊。”
    “你們什麼淵源？”鍾涯問。
    “去年的事情了，跟李遐關係大一點。”符野沒接著說，又問院長：“院長先生，這個金太太想怎麼解決她昨晚激動下的行為？”
    “她承認昨晚是她太激動，希望我們能體諒她剛剛失去了愛人。”
    “我，呸。”
    現在的情況是這樣的，一個鳶尾人，說過最粗魯的話就是“見鬼”的鳶尾人，字正腔圓地說出了華國國粹。
    在院長和鍾涯震驚的目光中，符野帶著瘮人的笑意，說道：
    “那她是真的太激動了，不僅打傷了一個醫生的手，打瘸了我愛人的腿，讓我愛人全身青一塊紫一塊的，我這個人鐵石心腸，所以，把所有的證據交給我，我手底下的律師團隊，除了那家做動畫片的，誰都沒怕過。”
    院長把目光投向鍾涯，隻見鍾涯舒展著自己的右手，抬眼看了一眼院長，說道：“看我幹嘛？我家我不做主。我剛剛也說了，我除了我愛人，誰也不慣。”
    院長很欣慰，這是鍾涯第一次對醫鬧進行追究，以往鍾涯對待醫鬧都是隻要對方道歉就行，甚至不道歉也無所謂，說好聽點是醫者仁心，說難聽了就是純純助長醫鬧這種不良風氣。這次鍾涯的反應是真的出乎院長的意料。
    忽然，院長想到了這次和以往的不同點：“你不會是因為他們拿湯澆了梅列特你才想追究的吧？”
    鍾涯輕咳一聲，默認了。
    薇薇安帶著律師來了以後，院長很貼心地提出要給他們放昨晚的監控，鍾涯一聽不樂意了，直說“沒必要”。
    院長眼睛一瞪，眉毛一挑，說：“怎麼沒必要？律師你好好看看！”
    符野知道這家夥不是不願意把監控放給律師看，而是不願意放給他看，可見這監控有多慘烈。他隻得抱著手臂說：“你被打得多慘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我沒數錯的話，一共十二處烏青。你覺得你瞞著過程有用處嗎？”
    “我被打有什麼好看的？”鍾涯的眼神閃躲著。
    符野很執拗：“我就喜歡看戲，特別是你當主角的戲，紳士。”
    院長打開了保衛科剪出來的視頻，確實慘烈地可以，一個老太太，兩個女士，一個半大的少年輪番對鍾涯和一個寸頭醫生進行圍毆，一個穿藍色背帶褲的男孩在對鍾涯吐口水。當時事發突然，在場的醫護不多，打人者又野蠻，就算有人一直攔著鍾涯和寸頭醫生也挨了不少打，保衛科約莫四分鍾後才趕到，那時候鍾涯的手背已經被老太太的拐杖狠狠地敲了兩次。
    “那個包。”符野轉頭問莉莉安：“是不是你們的新品，沃娜特。”
    薇薇安點頭。
    沃娜特包，被稱為“核桃包”，據說是設計師在吃核桃時產生的靈感，底座異常堅硬，可以砸開文玩級別的鐵核桃。而據視頻裏來看，這個用來砸核桃的包，至少在鍾涯身上砸了六次，其中一次，在額頭上留下了一個核桃大小的包。
    符野又看向在一旁心虛地低著頭的鍾涯：“所以，鍾涯，你的手腳都壞了嗎？為什麼不還手？”
    鍾涯坦言：“我下手沒輕重，打壞了任何一個都不好說。”
    符野嗤笑道：“拜托，紳士過度了。方律師。”
    “誒。”正在和當時在場的小護士了解情況的方律師猛地抬起頭：“梅列特先生。”
    “我家醫生蠢，事情交給你了，跟去年他家大小姐擾亂會場的事情一起辦了吧，律師費我出。”
    “好嘞。”方律師可亢奮了，他可是知道這位符先生給錢相當大方，這一個事情對方又有明顯過錯，一看就是份美差。他已經開始計劃幹完這一票就帶老婆女兒去海島度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