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月明是五年前離開梅列特莊園，離開鳶尾國的，沒有去往他神往的阿非利加，而是回到了童年的故土——考拉國上那片獨屬於華裔家族都家的領地。
    都謹生一生中情人眾多，即使到了老年，身邊也是新人不斷。突然有那麼一天，他便死在了酒店的大床上，被一個二十歲的小姑娘刺穿了心髒。時人都調侃著他“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在都謹生死後的第七天，一個老律師向全世界公布了兩份遺囑。
    一份來自都謹生的父親，都月明的爺爺都英超。上邊明確指出了，在都謹生之後，無論如何，都月明都要享有他們這個大家族一半以上的資產。
    另一份遺囑則來自都謹生，遺囑上清清楚楚的寫著，都月明將繼承都家三分之二的資產。
    毫無疑問，兩任掌權人心中，都月明都將是一任家主。
    都月明，一個並不被大眾熟知的名字。他們更熟悉的是一直作為都家小輩出麵的都月銀、都月歡等人。
    就在大家都斷定這兩份不公平的遺囑一定會引起一場關於金幣和權利的戰爭時，整個都家表現得異常平靜，他們好像對這個遺囑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又或許，他們隻是單純得不想讓外人看笑話。
    都月明是個難得一見的天才醫生，而不是天才商人，創造不出偶像劇的橋段。都家在都月明手裏的五年裏，非但沒有再蒸蒸日上，反倒失去了都謹生打下的盛景，出現了衰退的跡象。
    “都老師。”鍾涯撥通了都月明的電話，首先聽到的，是劃過耳畔的風聲，那是獨屬於平原上奔跑時的疾風。
    “是你啊，快遞拿到了？”都月明的語氣中充滿了歡樂的因子，像是和周圍的風融合在了一起。
    “拿到了。您……回到阿非利加了嗎？”
    “是，我回家了。”都月明說道：“考拉國不是屬於我的樂土，從今往後，隻有阿非利加的moon，沒有都家的都月明。筆記和U盤裏，是我一生的心血，現在全部送給你，也對得起你叫我一聲老師。”
    鍾涯想，都月明或許在回到考拉國的那天就開始計劃著逃跑，這五年無非是向天上的兩個老人證明自己就是那個“沉迷木工的朱由校”。現在他終於回到了真正的樂土，鍾涯隻能說一句：
    “恭喜你，回到了你的樂土。”
    “嗯。鍾涯，再見了。”
    這是鍾涯最後一次聽見都月明的聲音。
    後來，都月明沒有再到線上和他們一起打過撲克牌，鍾涯再也沒有再見過都月明，沒有得到過他的消息。
    他真的，說到做到。
    鍾涯下班回到家時，家裏是沒人的，隻有貓主子蹲在單人沙發上睜著死魚眼看著進門的人，看見鏟屎官手裏還提著新鮮的雞肉還激動地“喵”了一聲。
    符野不在？
    鍾涯莫名開始提心掉膽。他也意識到自己這種心理是不對的，努力克製著自己內心的慌張，不斷地告訴自己，一個長腿的成年男人一會兒不在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他心裏裝著事，做飯就不專心了。好好的一隻土雞煮了湯，他自己喝一口都搖頭。他本來想著趕緊回一下鍋看看能不能補救，就在這時，開門聲響起，緊接著，貓主子也發出了慵懶的叫聲。
    鍾涯放下廚具從廚房的門探頭往外一看，隻見符野臂彎上掛著一件夾克，身上穿著的是長袖襯衫，渾身上下有一種風塵仆仆的感覺，看樣子出門的時間很早。
    “你怎麼那麼快就回來了？”符野彎腰換著鞋，餘光瞥見鍾涯便問：“往常這一天你不應該在急診科幫忙到至少晚上十點嗎？”
    “你還真是什麼都知道啊。”鍾涯回答說：“以前去急診科幫忙，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回家，你自己也說了，這裏像豪華酒店。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不像酒店了，附院就別想壓榨我的剩餘價值。”
    聽著鍾涯這番義正嚴詞的“勞動者宣言”，符野走進了廚房。
    廚房裏，那鍋雞湯還在灶台上沸騰著，單看湯色絕對是一鍋美味的好湯。
    “我不喜歡雞肉。”符野喜歡鴿子。
    “我們科室護士長送的，他兒子成了我手底下的實習醫生，她希望我能好好帶他。”
    “哦。”符野微微低著頭，捏著下巴若有所思：“你這算不算收受賄賂？”
    “你這話說的！”鍾涯都不知道符野這是真傻還是假傻，“這是同事之間的人情，我這是讓護士長有個心安，也不是什麼貴重東西，我收下就收下了。反而不收還會讓護士長心裏不高興。”
    “哦。”符野又把目光投向那鍋雞湯，嘴上卻說著：“我今天遇到你的上一個學生的父親了，他希望我能讓我的私人醫生幫他女兒看看手。”
    梅列特家的醫生厲害也不是什麼秘密。
    “她的手沒辦法了，都老師來了都救不回來。”
    “是。所以，我直接告訴他，我現在手裏最厲害的醫生是就是他女兒的老師，也就是你。你說沒辦法。”
    “那他怎麼說？”
    “他沒說什麼了，有點失落的走了，他是個好父親——所以雞湯再煮下去肉質不會變老嗎？到時候就更難吃了。”
    符野這話鋒轉得突然，鍾涯愣了一下，忙去關火，忘了自己為什麼要把煮好的雞湯再放回灶台上，直接端著雞湯上桌了。
    那雞湯符野就淺淺地嚐了一口，厭惡的表情就浮上了臉。
    鍾涯這才想起怎麼回事，趕忙去奪碗。
    然而，符野把碗往旁邊一推，說：“你第一次做這麼難吃的的菜，你做菜的時候在想什麼？想我在哪嗎？”
    鍾涯脊背一涼，直感歎符野的敏銳。
    “你不說我就當你默認了。”符野垂著眼簾，說道：“你不用在心底感歎我的敏銳。你這幾天的樣子我都看在眼裏。你怕我在你上班的時候突然離開，你怕我在你睡覺的時候離開。別這樣，這真的不像你。我不會再走了，隻要你不趕我走，我永遠不走。”
    此時鍾涯的表情有些複雜，符野的話一針見血，剖開了他的心，把他這幾天的小心思展露無遺。
    “鍾涯，我今天出去看展廳。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十年前你問我會不會辦作品展，我現在給你明確的答案。我會，我自由了，我可以昭告天下，我就是一名畫家。我要把京城作為我的第一站，我要把我的紳士，介紹給全世界。”
    這已經算是符野的表白了，鍾涯沉默了一會兒，甚至喝下了半碗那個難喝的雞湯，終於揚起嘴角，笑出聲來，咯咯咯的，不一會兒眼角都出現了一點淚花。
    “我的小野，我的梅列特。我現在想帶你回老家結婚，怎麼辦？我想把我奶奶祖傳的鐲子套在你的手腕上。”
    “你奶奶的鐲子？”
    “是，我奶奶傳給孫媳婦的鐲子，你要當我家媳婦嗎？”
    鍾涯玩笑一樣的話卻意外得到了符野的正經回答。
    “鍾涯，如果你真的敢把我帶到你家人麵前說要和我共度餘生，那麼我沒有任何意見。我有足夠的勇氣和你站在一起，也有足夠能力，保護好你。”
    餐廳非常得安靜，安靜得隻有兩個人的喘息聲，貓主子走到餐廳門口，探了一下頭，輕輕地叫了一聲，發現兩個人類的眼中都隻有對方就失望得走開了。
    “說什麼你保護我啊。”鍾涯輕輕彈了一下符野的額頭，笑容有點勉強：“我是誰啊，我哪用得找你保護啊，那可是你說的。我今年春節就把我攢了十年的假期全部休完，你別反悔。”
    “不會。”符野在燈光下笑得溫柔。
    當天晚上，鍾涯失眠了。
    沒錯，現在的局勢和十年前完全反過來了。符野用十年的時間積攢了勇氣，鍾涯的勇氣卻因為時間而蒙塵。
    鍾涯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在害怕什麼，明明十年前就想過的事情，現在真的要實現了卻開始害怕。更可恨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
    他緩緩地鬆開符野的腰，躡手躡腳地走進了飄窗。他往窗台上一坐，窗簾一拉，就有了一個可以看見星光的獨立空間。
    他看著天上的星星失神，不知過了多久，回神時隻見符野一手抓著窗簾，一手拿著一部不停響的手機，睡眼惺忪得站在飄窗前。
    那手機是鍾涯的。鍾涯說著“抱歉”，連忙拿過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是袁玉。現在是淩晨一點鍾，這時候打電話過來總不可能是找他閑聊的，大概率就是科室出事了。
    電話一接通，果不其然。
    鍾涯抱了抱符野，算是給他被吵醒的安慰，而後就急匆匆地換衣服，準備往醫院趕。出門前，符野還沒睡，他眼神迷離地說：“你在醫院休息吧，明早我給你送早餐。太晚了，來回開車浪費時間。”
    “好。”鍾涯輕輕吻了一下符野的額頭，依依不舍地走了。
    在去醫院的路上，鍾涯的心裏是天的。他發現，他和符野剛剛的樣子，就像是結婚多年的夫妻，溫馨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