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涼爽的秋日，當時符野十二歲，鍾涯十三歲，符野的身體也還算健康，還能騎在馬背上。
    符野有很多匹名貴的馬，來自世界各地。大家都知道梅列特家族的小少爺很喜歡這些精靈，便費盡心思地為他搜羅。他最喜歡的是一匹棕紅色的誇特馬，是他十一歲時母親送的生日禮物。
    鍾涯頭一回進到莊園的馬場是由男管家薩博領去的。當時遠遠的他就聽見了在清秋裏尤其清脆的馬蹄聲，再走近些就見到馬場裏奔跑的兩匹駿馬。
    符野和他的父親符舟。
    符舟騎在一匹漆黑的高頭大馬上，穿著黑色的騎馬裝，眼裏滿是對自己兒子的驕傲。而符野就騎在母親送給他的棕紅色小馬上，一身紅色騎馬裝，深棕色的眸子在陽光下尤其耀眼，見他來了便飛速向他奔來，像一陣風，也像童話裏的騎士。
    “來得正好，一起嗎？”符野問他。
    鍾涯才剛剛學會騎上這群精靈的背，還不懂如何享受他們奔跑起來的速度與激情，剛想拒絕，符舟過來了，板著臉望著他說：
    “你和他一起吧，我還有事，最晚二十分鍾後就要走。”
    符野的眼中閃過一絲落寞。
    “再見，父親。”
    符野不做無意義的挽留，目送著父親跳下馬，頭也不回地離開，薩博將馬牽回了馬廄。
    “所以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拒絕我的事情？”
    符野這樣問鍾涯就不想拒絕了，隻好改口說：“如果你不怕掃興的話。”
    “別這麼看不起自己，我第一次騎馬的樣子和你一模一樣，很快就好了，況且，你對馬匹的天賦可比音樂好太多了。”
    “姑且認為你在誇我。”
    “我本來就在誇你的騎馬天賦。”符野翻身下馬，道：“走吧，我帶你去找個溫順的小姑娘，下個星期就讓迪桑在課上墊底。”
    “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換位置不見得需要技術。”
    符野瞥了一眼鍾涯，眼神裏寫滿了掃興：“你是覺得我費工夫隻能教出一個倒數第二？你猜我喜不喜歡當社交笑話的主角？”
    答案顯然是不喜歡。
    符野走進馬廄，走到盡頭，牽了一頭雪白的小馬出來，把韁繩交到鍾涯手上，道：“這是白雪小姐，她是我們這最溫柔的小姑娘，打個招呼吧？”
    漂亮的小母馬眨著一雙晶瑩的大眼，鍾涯輕輕撫過她的臉她也不害怕，溫柔得反蹭回去。
    鍾涯鬆了一口氣，接過馬韁，心想要是自己上課的那匹馬也這麼溫馴就好了。
    溫柔的白雪，這是符野和鍾涯對她統一的形容，這種形容一直持續到她跑上馬場。
    白雪很聰明，而且有兩幅麵孔。一開始，鍾涯輕鬆的上馬，拉著韁繩，像清晨遛彎的大爺一樣慢悠悠地跨過障礙。
    鍾涯悠閑到還可以和符野聊天。
    忽然，溫柔的白雪或許覺得時機成熟了，立即加快了步伐，嚇得鍾涯大叫救命。
    “慢一點，白雪！他和我不一樣！”
    符野一聲令下，白雪便慢慢停下來了，還“嘶嘶”兩聲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鍾涯驚魂未定，扶在馬的頸部，道：“小姐，我們至少在加速前打個招呼吧。”
    “白雪，跟著我們。”符野將兩匹馬靠近，自己也靠近了鍾涯：“你抓住韁繩，別掉下去，我們慢慢加速，你不能總是慢吞吞的。”
    “是是是，我努力不掉下去。”鍾涯不信任白雪了，但他依舊信任符野。
    白雪很聽符野的話，載著鍾涯，跟著符野一起，
    跳過一個又一個的欄杆草垛。
    速度在慢慢地增加，但有符野一直在一旁喊著口令他也就有著準備，漸漸地，他感覺四周的風越來越大，身下的馬兒越來越歡快，自己也有了不一樣的全新體驗。
    鍾涯看向了身側的符野，他的眼睛凝視著前方，嘴角微微揚起，發號施令的聲音幹淨又果斷，整個人充滿了陽光與生機，是和平常不一樣的光景。
    “我……”鍾涯忽然想對他說一句話。
    然而，夢醒了。
    溫暖的陽光照射在手掌上，睜開眼就是巨大的遮陽棚，一呼一吸間的氣味和夢裏一模一樣，他偏頭一看，符野就在他身邊，在這個冬日裏，躺在躺椅上，手裏翻著一本舊書。
    他們麵前就是當年的馬場，小狐狸正騎著白雪奔跑，蘭斯騎在馬上，停在一邊，有點不耐煩得接聽電話。
    “我睡了多久？”鍾涯問。
    符野看了一眼腕表，道：“十八分鍾左右。”
    “十八分鍾，我還以為我睡了好久。我夢見了你第一次教我騎馬，那時候的你還真是讓人懷念。”鍾涯不由地歎了口氣。
    “哦？”符野合上了書，問：“所以你想對夢裏的我說什麼？我什麼？”
    “我……”鍾涯扶著額頭，有點傷腦筋，他可沒想到就十八分鍾他還能說夢話，說就算了，還能讓正主聽見，但好在不是什麼聽不得的話。
    “我想對夢裏的你說，我真的好久沒見到這樣的你了。”
    “確實很久了。”符野似乎來了興致，起身向馬場圍欄走去，抬手就招來了白雪。
    小狐狸鼓著腮幫子問：“哥哥你幹什麼？”
    “讓我跑一圈。”
    符野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出了讓小狐狸最震驚的話。
    她已經七年沒見過符野碰馬了。因為身體原因，無論是前任家庭醫生還是現任家庭醫生都明令禁止符野去接觸這項劇烈運動。
    “哥你確定嘛？池傑不是不讓你騎嘛？”
    “確定。”符野已經向狐狸伸出了手要接她下來，還說：“他不在，不管他。”
    小狐狸又揚聲去問鍾涯：“小涯哥你也不管嘛？”
    還不等鍾涯發表意見符野便說：“問他幹什麼？我騎馬，他又不是馬。”
    鍾涯噎住了，雙手一攤：“他說的對，說不過他。”
    “好吧。”小狐狸把手搭到符野的手上，踩著馬鐙跳了下來：“那哥你小心點，就一圈，多了我就跟池傑告狀。”
    符野絲毫沒有被威脅到，利落得跨上馬背，一聲令下，溫柔的白雪就像脫韁的野馬一樣跑了出去，轉眼間就繞著馬場跑了兩圈，還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鍾涯和狐狸都驚呆了，看慣了平時弱柳扶風一樣的符野，一時接受不了他這樣迎著風奔跑的張揚樣。
    常言道，怕什麼來什麼。
    “誒——那個不要命的！”池傑那極具辨識度的聲音刺破了在場人的耳膜：“給我滾下來，出事老子不救你信不信？”
    “嘶——”小狐狸臉色大變，直接撲到鍾涯身上，摟著他的脖子，雙腿夾住他的腰，小聲在他耳邊說：“完蛋了，我哥肯定完蛋了。小涯哥我們快走，當沒看見，池傑罵我哥可狠了，我不想被誤傷。”
    池傑倒是還沒管他們這些圍觀群眾，一個健步上前，站在了圍欄前。
    符野停下了，他的雙唇微微張開，胸口隨著呼吸起伏，額頭上有一層薄汗，一雙眼睛看著池傑，充滿了真誠和無辜。
    池傑皮笑肉不笑：“下，來。”
    符野心虛地笑了笑，下了馬，招手讓狐狸過來：“狐狸，白雪還給你。”
    小狐狸抱著鍾涯不放手：“不不不，哥我不騎了，你你你你叫人把她牽回去吧！”
    這時，一個充滿戲謔的笑聲響起，小狐狸抬頭一看，隻見一個桃花眼美人正朝他們走來。
    美人一頭青絲紮成馬尾垂到腰後，穿著一件墨綠色的長大衣，露出的裙擺隨著他的步伐搖曳，風情萬種，婷婷嫋嫋。
    “喂，不是吧，你們三個年輕人，雖然不是全部年輕力壯吧，但也不用全都怕他這個年逾半百的老頭子吧？就他這種歲數也就躺大馬路上才會讓人害怕吧？”
    美人說話的聲音偏中性，語氣也有些欠揍，生動形象地向大夥展示了什麼叫“啞巴新娘”。
    美人和鍾涯擦肩而過，鍾涯一看，是那位名叫都月稚的經紀人，蘭斯最近似乎和他打得火熱。
    池傑的表情和語氣都不掩嫌棄：“滾，我訓不聽話的病人你湊過來丟什麼臉？”
    都月稚也沒收斂語氣裏的嘲諷：“得了吧你，一把歲數了沒孩子就在這裏訓病人，在這裏充爹，看看，這就是鬱鬱不得誌的中年男人最典型的表現。”
    小狐狸悄悄地問鍾涯：“小涯哥，他這麼說話是不是特容易被人砍啊？”
    鍾涯不假思索地點下了頭。
    “你拿鏡子照照你那副小人得誌的樣子！”池傑回懟。
    都月稚嫣然一笑：“老子絕美！”
    池傑：“臭不要臉，跟你爹似的。”
    都月稚：“對，跟你爹似的。”
    眼看著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傷害，差點就要動起手，符野抓住機會，用眼神暗示讓人牽走了白雪，自己則躡手躡腳得離開了。
    鍾涯和小狐狸有樣學樣，也悄悄地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都月稚一直觀察著眾人的動作，見他們都走光了便對池傑說：“你謝謝我吧，他們都走了，要不我看你哪來的臉皮在這訓人。衝過來就訓人家，人家21歲不是12歲，到時候誰麵子上都不好過。”
    池傑輕蔑一笑，道：“別，小喬那張嘴也是不得了，比你還能頂，他就跟那林黛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