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再給也不妨事。”馬叔看了一眼王進尖尖的下巴，心中暗歎一聲，點頭答應了。
    他視線一轉，就看到王進背後用破棉襖蓋住的竹簍，好奇道：“狗蛋小子你這是準備去賣什麼？”
    “嘿嘿嘿，賣魚。”王進打了兩聲哈哈，然後拉著男孩一起上了板車：“快上車。”
    “魚？”馬叔不解地說：“村裏的小魚不過巴掌大，賣不出好價錢，還不如留著給你自己補補身子。你小子就不會過日子！”
    聽著老頭看似責怪卻是關心的話，待曹景儀坐穩後，他對著馬叔憨憨一笑：“嘿嘿，左右捕捉的魚比較多，這天氣放著也壞了浪費，還不如能換些錢，就換些錢吧。”
    “唉，日子終究是要過的……”
    想起狗蛋小子這些日子的遭遇，馬叔搖著頭歎息，抬頭看日頭也差不多了，他手中的鞭子往騾子身上輕輕一甩：“坐好了，咱們啟程了，駕~”
    “馬叔，今日怎麼都沒人去甜水鎮？”王進第一次坐騾子車，感覺還蠻新鮮的，就是車上除了他們父子就沒別的王家村人了。
    “你小子是海底腦袋磕傻了？”馬叔睿智的眼裏劃過一絲無奈，他清了清嗓子，對王進開始解釋。
    “前幾日咱村裏賣了糧食賺了錢，大夥們基本上在那幾日就把這個月該用的東西都買齊了，積攢的雞蛋、鴨蛋也都賣了，這幾日大夥不都在地裏幹活加種大白菜嗎？”
    王進尷尬地摸摸腦袋，避過便宜兒子探尋的視線：“我這不是忘記了嗎？”
    “我記得你還剩下半畝地沒租出去，現在是不是荒著？”馬叔穩穩地架著騾子車，沒等著王進回答，便又再次開口：“你以後還回酒樓嗎？那個店小二的工作還能做嗎？”
    王進：“……我不太清楚。”
    福樂酒樓一日日迎來客往，生意極好，酒樓裏的店小二包括王狗蛋加起來就有十個人，少了他，酒樓會更忙碌，也不知道那位劉掌櫃有沒有為王狗蛋留著。
    不過王進估摸著沒有，畢竟他被送回王家村的時候，幾乎可以說是被下了死亡通知書，懷中的二兩銀子，估摸著是給原主吊唁的那啥啥費。
    馬叔一邊趕車，一邊和王進聊天，期間兩人天南海北的對話以及王進提出的讓人似笑啼哭的問題，讓他忍不住偷偷回頭去看車裏的父子。
    王進麵上滿是陽光燦爛的笑容，毫無一絲被白寡婦戴綠帽子的陰翳。
    “……”馬叔心中無奈，這小子死過一回，也沒長點心眼，還似乎變得更孩子氣了，真是令人捉急。
    布滿歲月痕跡的老眼一眯，視線落在少年旁邊的男孩身上，他思肘半晌，狗蛋這小子和他爹娘一樣是好人，就是不知道這白寡婦生下的崽以後會不會是白眼狼……
    馬叔猛地搖頭。
    不行！人心難測，他回頭得讓婆娘和村長夫人說說，可不能讓他們恩人的孩子當個被蛇咬的什麼農夫——呀！！！
    這白寡婦生的大兒有點凶！
    感受到那令人不舒服的目光，曹景儀猛地抬頭，就對上老頭那憐憫又警惕的眼神。
    他神情一頓，看了一眼無知無覺、東張西望的後爹，澀意從喉間咽下，無力地垂下了頭。
    “駕~”馬叔本是心裏嘀咕，眼瞧著被當事人之一發現了，也不好繼續打量……他絕不會承認被小崽子狼一樣的眼神給嚇到了的。
    牽動騾子的韁繩，他對著身後頭的兩個人提醒道：“前頭馬上就要到趙家村了，那裏有個斜坡，這幾日下過大雨路不好走，你們扶緊板車，小心別被震下來。”
    馬叔的騾子車相當於現代的公交車，不過它有兩條線路。
    一條是去甜水鎮的，起始點在王家村，經過趙家村、吉祥村再到甜水鎮；另一條是從王家村出發，經過劉家村、黑山、黑土村再到縣裏。
    “好的~”王進第一次做敞篷騾子車，心裏滿是期許的興奮。
    他扒拉著騾子板車的圍欄處，伸長脖子往左前方看去。
    那是一個石子鋪成的斜坡，不是很陡，可近日連綿不斷地下雨，讓還算平整的石子坡變得坑坑窪窪，坦露出一個個凹凸不平的大小水坑。
    行人走路容易沾濕褲腳，行車好些，卻是比較容易從沒有尾欄的騾子車邊掉下去。
    “大郎，你摟緊我的胳膊，小心掉下去。”
    王進轉頭去看男孩，這一路上都是他和馬叔的對話聲，而男孩卻一直默不作聲。
    他以為男孩是怕生，嘴角勾起壞笑，伸出左手一邊牢牢抓住板車的圍欄，一邊用右手穿過男孩的胳膊肘，再抱緊胸前的竹簍，側頭蹭蹭男孩從發帶中跑出來的碎發。
    “你怎麼一路都不說話，是害羞了嗎？”
    久不見男孩回應，王進無奈地摟進男孩單薄的身體，忽然眼睛一亮，指向村邊的一角，驚訝地感慨：“你看那裏有棵枇杷樹，好大……這估計有百年曆史了吧。”
    曹景儀：“……”他又不是沒去過甜水鎮，也不是沒來過趙家村，更不是沒見過這棵枇杷樹。
    男孩心中吐槽，耳廓卻是紅了，因為後爹的動作羞的。
    父親堅毅冷峻，端方自持，對他一直是嚴父的做派，自他懂事起對他便很少有鼓勵親昵的動作。
    而後爹則不同，或者說是從海底回來的後爹不一樣，他似乎格外喜歡親昵於人。
    不同於妹妹年紀尚小，思慮不周，不同於王家村民對王狗蛋的濾鏡和多年聚少離多的不甚了解，以及王進特意的模仿的原因，曹景儀在這幾天的相處下來，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了後爹的改變。
    比方說，以前他半月才洗一次澡，而現在卻格外喜歡幹淨，即便因為身體原因和環境限製不能洗澡，也要每隔兩日擦洗身體。
    比方說以前他口味特別重油重鹽，可現在以前隻能燒一盤子菜的鹽，現在能燒兩盤子菜。
    比方說……他以前聽他和那個女人商量過，要把他和妹妹過繼給一些無兒無女的有錢人家，可如今，那個女人都那麼侮辱他了，他卻依舊沒有趕他們走。
    所以，他不是他。
    他很有可能就是說書先生說的孤魂野鬼。
    世人都道這些孤魂野鬼最是該死可怕，可他不害怕。
    隻要他，不會傷害妹妹和他就可以了，可王狗蛋的身體還那麼年輕，不過二十歲，他以後未必不會再娶。
    娶了新婦之後，他和妹妹，還有小孩，他們兄弟妹三人該怎麼辦？
    就在曹景儀的心緒紛亂之時，馬叔的騾子車已經停在了趙家村村口，王進見男孩在發呆，無奈一笑，和新上車的趙家村人聊起了天。
    幾個時辰後，他們就到了甜水鎮市集。
    甜水鎮原主來的不多。
    他年少時在王家村山裏晃蕩，後來又在縣裏當店小二，最近一次來甜水鎮還是兩年前，是他代替王嬸夫婦來送王學問到這裏上學。
    這裏雖然不過是個小鎮子，可眼前的熱鬧繁華、人聲鼎沸卻是讓王進看得目不轉睛。
    各式各樣賣東西的小攤販，來來往往買東西的行人，琳琅滿目、古樸有趣的商品，還有其他賣東西的人，有賣豬肉的，有賣糖人的，有賣糖糕的，有賣麵具的，有賣布匹的……
    看得王進眼花繚亂，若非手裏拉著曹景儀，他整個人可能就如同一條入海的泥鰍一般，找不到影子了。
    記憶的二維畫麵和現實的四維立體感受終究是不一樣的。
    王進看著麵前琥珀透明，點綴著蜂蜜的桂花年糕，路都走不動了，咕咚~咽了咽口水，他好久沒吃甜食了。
    “小兄弟，要不要來一塊甜滋滋、軟糯糯的桂花糕，這可是剛出爐的，可甜了~”
    賣桂花年糕的是個三四十歲的嬸子，頭戴一塊藍色的方巾，還有一根銀簪子點綴烏黑的發間，此刻看著王進的饞樣，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我田嬸子的桂花年糕可是十裏八鄉聞名的，可是好吃新鮮的緊。”
    “田姐姐，你這桂花年糕怎麼賣呀？”
    王進看著一塊塊不過小孩巴掌大，軟糯Q彈，散發著清甜花香的橢圓形桂花年糕，口水在不斷地分泌，那香味勾的他眼眶都紅了，心酸的。
    田嬸左手拿起一個油紙袋，右手拿起一個木夾子，對著王進笑道：“小兄弟嘴真甜，我這桂花年糕60文一斤，你要多少？”
    “多少錢？”王進掏了掏耳朵，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似乎對他露出笑顏的桂花年糕，這就比紅糖便宜20文。
    “你沒聽錯，小兄弟，是60文一斤。”
    田嬸笑道：“你也別嫌貴。我這年糕是上等的好糯米，讓我家男人和兒子捶打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做出來的。我做著桂花年糕還用了昂貴的蜂蜜。”
    田嬸看了一眼王進的打扮，心裏有所了然，她善解人意地對著王進說道：“小兄弟，你若是誠心想買，我這裏也可以分開賣。你可以先買上一兩塊嚐嚐，這一塊別人我要賣6文錢，給你就要5文錢如何？”

    作者閑話：

    你們說，我要不要讓王進有錢買桂花年糕？這個可好吃了，軟糯香甜，特別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