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恭喜你完成第一療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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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美國東海岸總是被颶風光顧。
大風卷起大雨打向人類的居所,轟隆作響,緊閉的門窗被敲擊,因為不是人,所以可以這樣不禮貌,所以也沒有人會給他們開門。
林說文就是在一個恐怖的雨夜醒過來的,他來不及思考自己睡了多久,也沒法思考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隻有昏黃的燈光,燈光下是個金色頭發的男人,金發碧眼,皮膚白皙,看起來好像是油畫裏的天使,然而,嘴角一彎卻完全變了味道。
這是一個光看著眼睛就能讓人覺得惡劣的人。
溫暖的大床包裹著沉重的身子,林說文嚐試著起身才發現手腳已經被禁錮,在被子下的身體四腳朝天,很屈辱,但要比分娩時候的樣子好一點。
金發的男人見他醒了便咧了嘴:“總算醒了,不過你也該醒了,否則我該懷疑你是個植物人,要對你進行開顱手術了。你知道嗎?我不僅能治療信息素過敏,還很擅長對付那些植物人,我救醒過好幾例,他們的家屬對我感恩戴德。”
林說文想起了這人是誰。
“艾弗裏·葉裏傅。”林說文迎上了他虛偽的笑臉。
“binggo。”葉裏傅的手指輕輕地彈著手中試管,平靜地說道:“正好,意識清醒,我們開始實驗吧,會有點難受,你要忍一下啊,林。”
在這樣的氣氛下,林說文發覺自己整個人都在顫栗,但他又有著矜傲所以拒絕在這個惡劣的醫生麵前表露任何的恐懼和軟弱。
葉裏傅把試管上的軟木塞拔出,一股奇異的香味立即向四周彌散開來,接著發狂一般向林說文攻擊去。那是alpha的信息素,濃度很高,林說文隻是聞見了就讓渾身的細胞開始崩潰。
一秒,兩秒,三秒。
窒息感,撕裂感,腹部的絞痛,以及生命的抽離。
他嚐試著睜開眼睛,但就算睜開了眼前也是一片黑暗,想開口說話,但鮮血立即溢滿了他的咽喉口鼻。
要死了嗎?就,見不到任何人了吧?
在意識再度消失前,他又聽到了那個美國人惡魔般的低語:“這麼一點點都接受不了嗎?那還真是麻煩,隻能把這個麻煩的標記洗掉了……”
林說文第二次恢複意識就是在葉裏傅在親自操刀幫他去除脖頸後的標記的時候。當手術刀刺進腺體的一瞬間他就從靜謐的很暗裏被抽離,開始直麵腺體被搗爛的疼痛,他疼到想要尖叫,想要扭曲,但他的嘴巴被塞住了,手腳也被綁在手術台上。
他趴在手術台上,可以感受到有人一直壓著他的後腦勺,也能清晰感受到那些銳利的儀器在他的腺體上遊走,這種痛要比任何一種痛都要來得猛烈,甚至要強過分娩。
是了,否則為什麼那麼多的omega寧願被信息素禁錮一生也不願意洗了標記還自己自由。
他不知道那天的腺體手術持續了多久,他也不知道葉裏傅用了什麼方法讓他全程保持著清醒,甚至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死是活,他聽著葉裏傅哼著歌,腦海裏的念頭全部關於死亡。他想,殺了他吧。他又想,不能死啊,阿愚還在等他呢。
終於,他又一次失去了意識。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夢境還是現實,他一遍又一遍地經曆腺體被剝開,又會看見自己身上插滿了充斥著紅色血液的膠管,有時睜開眼會再經曆阿愚出生那晚,可是他的身邊沒有程經籍,沒有方相娜,更方慈詮也沒有蒲研,他隻能感覺到疼,無窮無盡的疼。有時候他又好像回到了十八歲那年,被一次又一次地淹沒在大海的味道裏,感受渾身的血液倒流,感受生命被抽離。有時候一睜眼,又看見惡魔一樣的葉裏傅正滿手是血地對著他笑。
在混沌中,他感覺耳邊總是有人在唱歌,有的時候是溫柔的情歌,有的時候是古典的歌劇,有的時候是教堂的唱詩……
滴滴答答,是鍾表的歌。
當午夜十二點,時針與分針徹底重合,林說文終於墜入了那片想要吞噬他的大海,海水灌進他的耳鼻,他的嘴中隻能吐出氣泡,他越沉越深,最終再也見不到透進海裏的陽光,一切歸於死寂。
他好像回到了剛記事的時候,他牽起媽媽溫柔的手,帶她去看某條巷子裏盛開的槐花。
在新年的煙火中,父親板著臉把他抗上肩頭,俏皮的姐姐把煙火在他麵前點燃。
還有好多人,好多人,在他的眼前走過,爺爺奶奶,伯父伯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在那座巨大的四合院裏,承載著他最重要的童年。
他又回到了那間和姐姐一起生活的小平層,他們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去超市買菜,一起回家做飯,他都忘了,自己這個被程經籍天天挖苦地手藝就是跟林嬖學的。那時候他多大來著,十三歲,還是十四歲?反正不小了,林嬖帶著他去超市還要給他買糖,找不到他還要去廣播找人。
“林說文小朋友,林說文小朋友,你的姐姐在收銀台等你——”
那是林說文現在想起來都會羞恥的程度。
再後來,林嬖的身邊有了葉書因,他回到了四合院,麵對抬頭就能看完的四四方方的天,明明是大學生卻仍舊被勒令每天回家,因為家離學校並不遠,因為他的身體不允許他參與集體宿舍。
小外甥出生的時候又白又胖,抱在手裏沉甸甸的,林嬖讓他給剛出生的小外甥起名字,他冥思苦想了三天,說,就叫林又岐。
林又岐剛滿周歲就被養在了四合院,被養在了許蕎禾身邊。林說文是看著林又岐長大的,看著他學會走路,看著他學會說話。
海水再一次灌入林說文的口鼻,他的耳邊嬰孩的哭泣聲越來越明顯。像小貓咪一樣的哭聲,不是林又岐,而是他的阿愚。
輕飄飄的,柔軟的,帶著新生草木的清香,會用小小的手去碰他的鼻間。
一陣強光打來,林說文又聽見了——
“說說,你回來了啦?”是許蕎禾,她總是在家裏坐著,準備好熱湯熱飯等他放學回家。
“說說,回來了?”是林嬖。那段時間他在準備高考,雖然他早就被保送了,高考也就是增加一種經驗。她仍是很重視,也學著記憶裏的媽媽準備好熱的飯菜在家等著放學回家的弟弟。
“林老師,回來了?今天累不累?”是……程經籍啊。那段時間,阿愚還在他的肚子裏,還是個安靜的小鼓包。程經籍總愛問他,累不累?想吃什麼?要不要我去接你?你還好嗎?
耳畔的嘈雜越來越響,當一切的笑臉和關懷化作泡影散去,最後顯現在他的眼前的又是那個糾纏了他近三十年的人。
林解啊,當真是一個極好的人,讓人一丁點兒也恨不起來。
當林解也消失後,他的大腦忽然充斥了許多事情,從小到大,方方麵麵。
林說文想,既然你把我的東西都還回來了,那我也就……原諒你了。
十二月的東海岸,陽光正好,沒有颶風,沒有陰霾。林說文終於從無盡的混沌中一步一步地走回了現實。
手腳沒有被束縛,口鼻沒有軟布也沒有氧氣管亦或者氧氣罩,身上是柔軟的鵝絨被,眼前是亮堂堂的一個大房間,轉頭就能看見陽光透進來的飄窗,閉眼又能聽見窗外的濤聲。
他不討厭海,反而很喜歡金黃色的沙灘,微鹹的海風和海邊和煦的陽光,即使每一次在混沌時要殺死他的都是海。
他掀開被子,嚐試著下床,但當雙腳碰觸到木質的地板時他就因為太久沒有下過床而摔到在地,結結實實的,很疼。在他嚐試著自己站起來的時候房間的門打開了,葉裏傅抱著一隻灰黑色的小狼崽進來了,沒有攙扶他,隻是笑吟吟地看著他。
“林。”葉裏傅將狼崽子放到了地上,任憑著它慢慢地走向林說文,“記得我是誰嗎?林。”
狼崽子呲著牙發出一陣陣低吼,它對他有著敵意。林說文鎮靜地看著它,也做好了雖然自救的準備。葉裏傅是個瘋子,養的狼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他確信這一點。
“凱文,一邊去。”葉裏傅開口把狼崽子趕到了一邊,又問林說文:“林,還不起來嗎?十二月的天氣,還是有些涼吧?”
林說文心頭一顫,都已經過了那麼久了嗎?
葉裏傅紳士地彎下腰,向他遞出布滿細碎傷疤的手:“沒辦法自己起來了是嗎?這也太狼狽了吧?”
於是,他的那隻手就這樣被林說文無視了。林說文想,自己並不需要他的手,現在不是夏天時候的被疼痛剝奪的行走能力,隻是肌肉太久沒有活動而已。
葉裏傅就那樣笑著,保持著紳士地樣子,欣賞著倔強的病人從冰涼的地板上一點點站起來,好幾次要摔倒,又驚險地穩住了,最後穩穩地站在他的麵前。
“啊,恭喜你,度過了你的第一療程,林。你的明天,光明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