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幾天林說文就沒有再見過什麼人了，畢竟都不是什麼帶著善意來的人，見還不如不見。索性讓方慈詮說他還是不能見人落個清淨。
    醫院的草坪晚上沒有人，所以林說文總是選擇那時候出門去呼吸一口新的空氣。晚上有點涼，因為剛生過孩子肯定是不能著涼的，他被迫穿上了沾有alpha信息素的外套。草坪上有個石子路，以前做產檢的時候他總是去那裏散步，現在他也愛去，但是走不了幾步，還需要他的alpha緊緊地握著他的手。
    他不知道自己和這個alpha是什麼時候站在了一起的。明明一開始是互相看不上甚至是有些仇視的關係，結果呢？因為要共同孕育一個孩子便被無恥的信息素操控者，被迫依賴對方依戀對方。孩子出生了，他還是需要被alpha牽著才能行走。依舊是落入俗套，依舊是可憐可悲。
    “林老師？”程經籍的聲音又一次忽然想起：“發什麼呆啊。要不要先下來，這路太硌腳了，我看你腳都紅了。”
    alpha殷切地看著他，眼睛亮晶晶的，早就沒有了剛認識時候的仇視。
    挺惡心的。
    程經籍惡心，他更惡心。
    林說文這樣想。
    “林老師，不舒服嗎？我抱你回去吧，方慈詮不是讓你少走幾步路嗎？”
    “不用。”林說文拒絕了。他不覺得這個alpha還有力氣抱起他，他現在可不輕，因為懷孕，他現在的腰腹上還有一圈沒有消下去的肉，那都是實打實的重量，再加上懷孕前自己本來也不輕，這個白天剛背著他被抽了幾管血的alpha可能抱不了他多久就會被迫把他摔到地上。
    腹部在隱隱作痛，是的，還在痛。即使距離分娩已經過去了近半個月他的生殖腔還是會痛到他直不起腰甚至崩潰。方慈詮沒有辦法，因為信息素過敏他的生殖腔和他的身體一樣的廢物，不適合生孩子，手術到輕輕一劃就有近乎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流幹他全身的血液，所以他很難懷上孩子，所以為了活命他得全憑自己娩出孩子，把自己大出血的風險轉嫁到那個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程經籍，為什麼時候能去見阿愚。”林說文央求似地問程經籍。
    半個月，在病房裏不能見外人的半個月再加上現在的幾天，他都沒有親眼見到那個被他虧欠的孩子。他隻能看著程經籍帶回來地照片，程經籍是個拍照天才他總是調整著角度把孩子最好的狀態拍出來，讓阿愚看上去好得有些虛假。他不信任這些照片，他不認為一個平均一天要被下三次病危的嬰孩會用那雙葡萄似地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鏡頭。
    程經籍沉默了，努力的抑製著嘴角垂下，又垂下眼簾以防眼裏的情緒外露。
    “需要我跪下來求你嗎？程經籍。阿愚是我生下來的孩子，為了生下他我的身體一片狼藉，我的生殖腔現在還在警告我我曾經孕育了一個孩子，但是我見不到他，我為什麼連見到他的資格都沒有，為什麼？”
    林說文發著瘋，心裏對一切心知肚明。對，就這樣，威脅他，讓這個alpha回憶起他分娩的場麵，去想他的慘叫，去想他的皮開肉綻，去想那些湧出他身體的血汙，這樣他就會心軟，這樣他就會去背叛和醫生的聯盟，違抗方慈詮的命令帶他去見孩子。他會心軟，他一定會。
    有一瞬間林說文發現自己好像真的變成林解了，不過不是那個聰明機敏左右逢源的讓人喜愛的阿解，而是瘋狂毀壞自己身體隨時發狂以為這樣就能阻止自己變成omega的讓所有長輩側目歎息的林解。
    “別激動，林老師，林說文！”程經籍妥協了，他扶住林說文的兩臂低著頭說：“起風了，先回去吧，明天好不好？最多明天下午，我們去見阿愚，我們去見他。”
    真好。林說文給自己的演技打了滿分。看看，他真的心軟了。
    林說文知道什麼是得饒人處且饒人，既然已經得到了承諾他就該乖一點。他乖乖地讓程經籍把他扶回輪椅上，推回住院樓最高層的病房裏。在睡前他用他的眼睛又一次凝視著程經籍提醒他剛承諾的話，逼著他說：
    “睡吧，林老師。明天一定能見到阿愚。”
    當天晚上，林說文一直沒睡著，他閉著眼睛躺在床上，感受著不遠處的另一張小床上程經籍煩躁地呼吸聲。半夜裏，程經籍的手機震了一聲，他本能似地驚醒，本來平息的呼吸聲又慌亂起來，他急急忙忙的，但還是保持著動作盡量不發出大的聲響。
    林說文知道，這種時候大概率是阿愚又想走了，公司的事情不會讓他那麼慌亂，徐今釋熱搜飄著不下來的那天他都是躺在床上回的消息，現在能讓他那麼緊張的隻有阿愚，還有他這個生下阿愚的omega。
    他真的很想尾隨程經籍去看看阿愚，但是他不行，他的腰痛得不行，他生殖腔也在摧毀者他的意誌。前半夜在那條石子路上站了太久，這會兒他沒有一點力氣去支撐站立，更何況是行走。
    淩晨的時候，程經籍回來了，腳步很疲憊，林說文沒有睜眼看他，隻是仔細地聞著他的味道，分辨地他去過哪裏。首先，他去過新生兒科，新生兒科的消毒水味道很溫柔，和住院樓完全不一樣，然後，他進過重症兒監護室，因為他身上有阿愚的味道——是新生草木的味道，又很像他和程經籍信息素融合在一起的味道，非常好聞，最後，他肯定去找過方慈詮，方慈詮辦公室有一股難聞的味道，零食味消毒水味和汗味混在一起的糟糕味道，想來，他是去替他和方慈詮商量了什麼。
    林說文突然感覺有人碰了他的腦袋，摸了他的頭發和額頭。不用想，還是程經籍，他最近很喜歡趁著林說文睡覺去碰他的腦袋，然而大多數時候林說文都沒有睡熟。
    程經籍什麼也沒說，也沒有再睡，提著他的筆記本電腦去了走廊一直待到了天亮，到了天亮的時候才提著早餐進來。
    林說文的黑眼圈更濃了，不過他認為沒關係，反正他沒睡好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程經籍沒有聰明到能從這判斷出他一晚上都在裝睡。
    “要喝瘦肉粥還是玉米粥，玉米粥加了糖會有點甜，還有包子，香菇瘦肉餡的，要吃嗎？不吃還有別的。林老師，說句話。”程經籍說著話還不由地打了個瞌睡。
    “甜的，包子也要。”他回答說。
    “好。”
    林說文看著alpha把早餐細心地擺到小桌上後自己又叼著罐咖啡到一邊的沙發上坐著回郵件。他喝了兩口粥，感覺不太好喝就拿著勺子撥弄著金黃的粥，若無其事地問alpha：“你的公司又怎麼了？”
    “沒事，一些日常問題而已，馬上就處理完了，林老師你慢慢吃，等會我們去新生兒科，剛好那個點是他精神最好的。”
    “嗯。”林說文喝了一小口涼了的粥，“沒變。他以前還在我肚子裏的時候也是那個時間醒，很喜歡動，拿他的手腳去碰我的肚子。”
    程經籍打鍵盤地聲音停了，而後他說：“是嗎，我都不知道。那是你平常上課的時間吧。不太舒服吧，對不起啊。”
    “不，很舒服。”林說文解釋說。
    “嗯。”程經籍的頭低著。慢悠悠的鍵盤聲又響起來了。
    早餐不合胃口，但林說文懶得再麻煩人了，咬咬牙還是把它們都吃了。
    程經籍是信守承諾的，早餐一結束真的就把他扶到了輪椅上推著他去了新生兒科。這不是他第一次來新生兒科了，幾個月前方慈詮帶他來過，他就是站在這裏看著那些小小的孩子想象著他的阿愚會長成什麼樣子。
    程經籍把他和輪椅停在一片玻璃前指著裏邊一個紅彤彤的小寶寶說：“你看，他在那裏，最乖，眼睛最漂亮地那個，是不是和你很像？”
    林說文抬起手，輕輕地敲了一下玻璃，聲音很小很小，但是阿愚就像是有感應一樣晃了晃小小的手，他還不回轉頭，否則他大概會迫不及待地看玻璃外的爸爸。
    “我能進去看看嗎？”林說文問他。
    蒲研不在，程經籍不敢兀自答應，蒲研不像方慈詮一樣能通融，她是柴米油鹽都不進的。裏邊的蒲研看見了他們，剛準備出來跟他們說幾句話報警聲就響起來了，好在並不是阿愚，而是另一個命運相同的孩子。
    “林老師，要不先走吧。”程經籍有點怕林說文看不了這個場景，畢竟他看了那麼多回阿愚搶救都緩不過來。
    出乎意料的，林說文答應了。程經籍大喜過望，連忙推著輪椅走了，但林說文還是有留戀的，沒離開新生兒科前回頭看了七八遍。
    程經籍一次又一次地安慰他說：“沒事，沒事，阿愚很好，沒事，過幾天，等你好了他也好了，我保證在你抱他之前都不抱他好不好？這個第一次留給你好不好？嗯？”
    林說文答應了。
    程經籍鬆了大大地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