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三十歲的程經籍是十八歲的程經籍難以想象的人。
    “並沒有，你沒有繼承你父親的事業，和我結婚前，你一直在做著翻譯工作，現在，你和一個東南亞男人一起開一家娛樂公司。”
    程經籍表現出的神色明顯就是不可思議的，不滿意的：“聽起來沒一個符合我的追求的。告訴我，做什麼語種翻譯，應該是很厲害的小語種是不是？”
    “英語。”
    “那也太普通了吧？”
    “普通嗎？你可是在世界五百強的跨國公司供職的專業翻譯。”
    “普通啊。”程經籍信誓旦旦道：“拜托，我可是天才，像我這種天才就算學外語又怎麼可能學English這種爛大街的外語？起碼也是學那種稀少的，沒多少人知道的啊！還跨國公司，我家就是我驕傲了嗎？”
    林說文一邊聽著他的話一邊點著頭，待他說完才告訴他：“可是你不是天才，程經籍。即使你出生在顯貴家庭，即使你接受的是最好的教育，但是你不是天才。你不努力一樣考不上好大學，大學努力了四年需要自己找工作，自己找不到好的工作，又隻能求助於你的父母。很抱歉，這才是真實的你，應該和你幻想中的三十歲，毫無關係。”
    林說文有思考過是否要對程經籍這個病人委婉一點。理論上，現在跟他對話的還是個十八歲的還未走出象牙塔甚至連大學都還沒邁進的少年，大多數人都是在生活的磨礪中漸漸接受了自己的平庸，並沒有像現在這樣在自己無記憶的情況下就被宣判了死刑。但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了這樣，想來，他確實不適合說謊。
    “等等。”程經籍不掩麵上的驚恐：“你的意思是，我的高考失敗了？怎麼可能？他們說我就算閉著眼睛考試都能上南秦！”
    林說文凝視著他，問道：“你覺得高考怎麼樣算成功？怎樣算失敗？”
    這個是他們探討過的問題。
    程經籍沒有回答他，他便自問自答道：“如果你的標準，考上南秦亦或者更好的大學算成功，而考到南秦以下算失敗的話，鬆華學院應該算是失敗的。”
    “哈？”程經籍捂住腦袋不願麵對這一切：“你騙人的吧，我怎麼可能那麼廢物？就算，就算我高考考差了，我為什麼不出國？為什麼要上那個垃圾鬆華？你逗我吧？”
    程經籍的疑問林說文也產生過，一個富家公子就算是不高考，他的父母也能花錢送他到國外讀一個水碩，回來要比鬆華的履曆漂亮得多，那為什麼程經籍留在了鬆華？他沒有去深究，也就沒問過穀雨。現在程經籍問起他來他也隻能搖頭，據他揣測，那時候的程經籍骨頭一定比現在硬得多，在程瀚的施舍下他或許更像吃自己轉來的這一點點飯食，那時的他就準備逃離父母的掌控。但這一切都是揣測，他也不敢和現在的程經籍說。
    “你搖頭？你搖頭是什麼意思啊？你不是我老婆嗎？你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程經籍的情緒真正激動起來，作為十八歲的他學不會控製自己的信息素，於是那個洶湧的信息素就向屋子裏唯一一個omega襲來，幾天的妊娠反應早就搞垮了omega的身子，這樣一刺激他就受不了了，捂著小腹慢慢躬下了腰，另一隻抓在椅子把手上的手指節發白，上邊唯一的素圈戒指泛出慘白的光。
    “你說啊，給我個解釋啊！”
    林自堯將向林說文撲過來的程經籍推回了床上，大喊一聲叫來了護士，讓他們安撫激動的病人，而他則將林說文攙了出去，走了幾步看他狀態太差又直接抱起往產科跑。
    附院的產科裏，林說文像宮腔內的胎兒一樣蜷縮著，額頭上的汗珠細細密密地滲出，他咬著下唇，上手交疊地護在腹上，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這樣強烈的痛感，比他以往感受過的所有痛都要強烈。
    女醫生一直試圖讓林說文放輕鬆，用了無數的方法他都這樣緊縮著，也好像根本聽不見任何人的話。女醫生沒辦法，林說文這樣的姿勢不僅沒辦法給他做基本檢查，連輸藥都做不到。
    好在林自堯當機立斷給許蕎禾打了電話才知道了揉他耳垂的讓他放鬆的方法。林自堯照著許蕎禾教的辦法，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撚了林說文的耳垂約莫三分鍾他終於舒展開來，隻是眉頭依舊皺著，嘴唇依舊咬著，看上去就知道他仍舊難受。
    女醫生抓住機會給他做了簡單的檢查，又親自給他紮上了輸液的針。她算是林自堯的仰慕者，所以不惜犧牲休息時間來幫林自堯的堂弟看診，還一個人做了所有的活。
    林說文終於安定下來，人也漸漸睡過去。林自堯幫他關上了病房的門，和女醫生到了門外。女醫生雙手插著衣兜說：“我記得你說過你這個堂弟是由三型信息素過敏症的吧？”
    林自堯沒有否認。
    女醫生歎了口氣說：“小心點吧，身體本來就不好，他那個alpha也太不小心了，還好是在醫院，遲一點就不好了。”
    林自堯也不好多說，隻是拍拍女醫生的肩說：“辛苦你了，改天請你吃飯。”
    很快，林嬖帶著許蕎禾就殺到醫院來了，她們先來看了林說文，確認林說文沒事了以後，林嬖就氣衝衝地往程經籍的病房大步走去。林自堯當然知道林嬖現在想幹什麼，追著她一直試圖拽住她的手。
    “阿嬖，阿嬖姐，林嬖！”林自堯忙幫程經籍說情：“你冷靜點，程經籍他現在就是個病人，他隻有十八歲的記憶和雙商，信息素控製不住很正常，你理解一下，你要是把他打死了你讓說說接下來幾個月怎麼熬？”
    “熬什麼熬？兩個多月，一個破胚胎，打了就行。”林嬖直言：“反正他們程家也沒什麼好基因，與其這麼難受還不如一了百了。”
    “他做不了流產，他什麼身體你不知道嗎？”
    林自堯一路追著林嬖就到了程經籍的病房前，隻見女alpha一抬腿，直接把門踹開了，病房裏發呆的alpha被嚇了一跳，身子向後挪了挪，大喊：“臥槽，你又是誰啊？”
    林嬖的手抬起，眼看就是要給程經籍一巴掌，好在這次林自堯終於握住了她的手腕，說道：“阿嬖姐，你冷靜一點，他現在就是個失憶的病人，你這一巴掌下去他估計得再進手術室一次。”
    程經籍抱著被子滿臉驚恐：“怎麼怎麼？要，要打人啊？保安？保安！護士姐姐！護士哥哥！”
    他的這幅又慫又混蛋的樣子讓林嬖放下了揚起的手，林自堯鬆了一口氣，又聽她哼了一聲，直接拉開椅子大馬金刀地坐下了。
    “程經籍。”林嬖抱著手臂，狠厲地盯著他：“真的什麼事都不記得了？”
    程經籍很不服氣，但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顫栗：“幹，幹什麼？”
    林嬖的眸子漸漸暗了下來：“看來腦子真的出問題了。那好，我重新介紹一下，我叫林嬖，是林說文的姐姐，親姐姐。”
    “林說文是……哦，就是剛剛說是我老婆的那個omega是吧？他怎麼樣了？”
    林嬖啐了一口：“你還有臉問？既然你忘了，那我就再警告你一遍，我弟弟金貴得很，他要是有一點點閃失我也不關你家跟老頭子什麼關係，不出三年我能讓你們全家去要飯。你給我安分點，控製好你那點信息素，記住了，我弟弟肚子裏的孩子，是你家一直想要的。”
    “哈？”程經籍還沒從自己“不偉大的工作”中反應過來，一下子又接受了自己即將當父親這樣一個大消息：“你說什麼？他，懷孕了？我的？拜托，我才十——”
    不，你已經三十歲了。程經籍在心裏這麼告訴自己。
    林嬖冷笑一聲：“不然呢？別以為你失憶了就可以不對你下半身做出來的事情負責。”她起身摔門而去，留林自堯和程經籍在病房裏大眼瞪小眼。
    程經籍緩了好久才顫顫巍巍地開口問：“林，那個林說文他懷，懷孕了啊，是我的啊，那我剛剛，啊，嗯，他現在沒事吧？”
    “沒事了。”林自堯的雙手插在白大褂裏，平靜地說道：“你好好練練怎麼控製你的信息素，說說身體不太好，妊娠時間也還短，你要是在這種情況下控製不住信息素讓他和孩子出點什麼事，等你記憶回來了也不好受吧？”
    “他……行，我試試，我試試，你和他挺熟的吧？就幫我給他，道個歉。”程經籍說話吞吞吐吐的，想來一個病人還突然接收了那麼多爆炸性的消息，這樣迷茫也是正常的。
    “他明天還回來，你自己跟他說。”林自堯從大褂的口袋裏把胸牌夾回胸上，說：“你也要注意休息，可以嚐試著去想起一些事情，感到不舒服就停下來，不舒服就叫護士，護士會叫我或者別的醫生過來，知道了嗎？”
    程經籍木訥地點點頭。
    林自堯又問：“好了，還有什麼要問的嗎？沒有你就休息，我先走了。”
    “有！”程經籍立刻回過神來殷切地問：“那個，林醫生，我的腦袋到底是怎麼撞到的？”
    林自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沉默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年初一你跟我們去掃墓，從樓梯上摔下去，腦袋撞在了墓碑上。”
    話剛結束，林自堯就發現程經籍臉上地震撼又多了幾分，他大概也想不到自己會這麼離譜吧。

    作者閑話：

    我寫這段的時候我總在想，如果我有機會和三十歲的自己對話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