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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宏老人越說越傷心,他情緒也逐漸激動,看樣子,他簡直是想爬下床來,給最後收容了他的人叩兩個響頭。
    陸霽遠立刻把他按住了,扶他重新躺下,林逐風也是。
    聶宏的頭腦顯然比上次清醒喝多了,這也意味著他的生命確實即將走到盡頭。老人一生都過得很坎坷,隻在人生的最後一程遇到過難得的善良,他淳樸的品質讓他一定要在離世前親自和他們道一聲謝,好像這樣做了,他才能與這個世界兩清,而後安心地離去。
    陸霽遠和林逐風陪了他好一會兒,老人的情緒平複下來,然後問;“那個……那個小姑娘呢?”
    “哪個小姑娘?”
    “我可能把她嚇壞了……你們不要怪她……”
    陸霽遠和林逐風這才明白,這個老人說的是和胡雨澤相親的那個名叫葉婉的小姑娘,這個老人真的是很善良的人,即便葉婉後麵對老人窮追猛打,導致老人發病,老人也沒有絲毫怪罪她的意思。
    “因為,她跟我女兒長得很像,那麼年輕,那麼小……她叫什麼名字?”
    “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叫……葉婉。”
    “葉婉啊……”老人一直蒙著層迷霧的眼睛像是透進了一束光,丁達爾效應出現在了一個垂死老者的眼睛裏,“哦,我女兒的名字,也有一個婉字……”
    陸霽遠聽到這裏,心中一動,問道:“老爺子,我們那天遇到您的時候,您說過您有個閨女,您來鹽城,是來找她的。可是,當時救助站的人和我們說,他們去調查過,您老家並沒有這樣一個女兒,那時候我們都認為您或許是產生了幻覺……”
    “不是幻覺!”老人的情緒激動起來,“她,她怎麼會是幻覺呢?她叫聶小婉。你們當然查不到她,因為,因為她並不是我的親生女兒……她是我的養女啊-----!”
    接下來,聶宏便躺在病床上,和他們講述了那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
    聶宏生活的地方非常貧窮,這種貧窮不僅僅是經濟上的,也是精神上的。因為天高皇帝遠,這片難以長出莊稼的土地卻滋生出各種各樣的荒誕無稽。
    賣兒鬻女,童養媳,早婚早育,乃至配骨這種愚昧的事情都會發生。
    聶宏的母親就是這般習俗的受害者,她在十四歲時就被賣給了聶宏的父親,受盡了窩囊男人的拳打腳踢。
    在聶宏還是個小孩的時候,每天見到的都是傷痕累累的母親在抹淚,這給了他幼小心靈很大的觸動。
    聶宏父母去世後,他一個人離群索居,和村裏那些遊手好閑,粗鄙凶悍的男人都不多來往。人們都覺得他是個怪人,對他缺乏了解。
    他沒有娶妻,也沒錢娶妻。村裏人娶老婆就像賣女兒養兒子一樣,索要完離譜的聘禮,又上演一出出荒唐醜陋的婚鬧,把備受折磨的女孩送到一個她或許根本就不喜歡的男人床上。在這個過程中,她還要拚命哭鬧,還要承受住賓客們油膩的,不用背負任何責任的騷擾。
    聶宏沒有那麼多錢,也不願意那麼對待一個姑娘。
    原本,他是打算就這麼打一輩子光棍的。
    但是,那天,他幹完農活回家的時候,他聽到他家屋子後頭的草垛子有嗚嗚的動靜,他一開始還以為那動靜是黃鼠狼鬧出來的,拎著根棍子過去,才發現那是個姑娘。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聶小婉。
    大概是聶宏身上透著一股子的正氣,小姑娘在最初的遲疑和驚嚇過後,怯怯地跟著聶宏回到屋內,忐忑地喝幾口飄著油星子的熱水,然後哇地一聲跪在地上嚎啕起來。
    她對他說,叔叔,求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吧,我媽他們逼我嫁人,我媽他們逼我嫁給我們村子裏的那個白癡。我不想嫁人。
    饒是在這種窮鄉僻壤見慣了陋習的聶宏也吃了一驚,因為聶小婉太小了,看上去都還沒完全發育,哪怕是在他們村裏,都罕見給這樣小的女孩子婚配的。
    聶宏細細盤問了她的情況,得知事情原委後,他憤怒得頭皮都發麻了。
    女孩真的很可憐。
    她是距聶宏村子約有幾十裏地外的一家農戶的姑娘,家中隻有她一個女孩,另外三個全是她母親和繼父生的男孩。
    她的家特別重男輕女,繼父又是人麵獸心的家夥,對她懷有不堪的心思,母親隻關心她的三個哥哥,對她的處境不聞不問,後來,他們村子裏有個白癡兒子的村長父親看上了聶小婉,出了大價錢的聘禮想要“買”聶小婉,繼父見錢眼開,自然同意了。母親則惦記著兒子將來成家後的費用,也沒有表示過反對。隻有聶小婉堅決不同意,又哭又鬧,可繼父一怒之下,居然把她關了起來,還差點非禮她。
    她奮起掙紮,摸到了一根柴火棍,將繼父打昏才逃了出來。
    聶宏聽完她的講述,默默地抽了好一會兒旱煙,看著跪在他麵前的女孩,最後下了決心。
    他對聶小婉說:“這樣,女娃,如果你能放心,那今天你就在叔家裏住一晚,明天叔帶你去縣裏,那裏有一所新建的希望小學,可以住宿的,我們試著和校長說說情況,要是他們能收留你,那你就不用回去了,你就留在縣城,別再回那鬼地方去。你願不願意相信叔叔?”
    聶小婉的運氣很差,但也很好。
    她不幸生在了那樣的家庭,卻也幸運地遇上了聶宏。
    那個希望小學的校長也是個特別善良的女人,不但收下了這個學生,還在之後的許多年給了她堅定的守護。
    聶小婉本名張小婉,她平時都住在學校裏,跟著女校長一起,而節假日空閑時,則會坐車回到老人家,幫著老人幹活種地。
    她把聶宏認作了父親,還把自己的姓給改了,跟著聶宏姓聶,一口一個老爹地叫他,叫得老人眉開眼笑。
    隻是,見過聶小婉的人不多,知道他們這段養父女情誼的則更少,聶宏平時又不太愛跟村子裏的來往,而聶小婉又是從隔壁村逃出來的,老人不希望她的生活再被打擾。
    日子就這樣過著,聶小婉從小學升入初中,而後升入高中……
    聶小婉讀書非常刻苦用功,沒有辜負老人和女校長對她的好,以優異的成績進了縣城的一所新落成的高中。
    那學校也帶有一定慈善性質,但基礎設施,教學軟硬件都比尋常希望工程好了不止一點。學校甚至還設有各種藝術培訓專業,致力於讓山區裏的孩子又擁有更多的機會能夠走向繁華都市。
    “她後來跟我說,她被選中去當藝考生,”聶宏回憶道,“我不知道什麼叫藝考生,她就和我解釋說,以後是要當電視上的模特,明星的……所以,她得去鹽城學習專業課……”
    老人說到這裏,又顫巍巍地拿紙巾擦了擦眼淚,哽咽道,“我那個時候特別高興,我想鹽城是大都市啊,有幾個人能在這個地方立足,但我閨女能去……我閨女了不起啊……”
    聶宏頓了一頓,忽然悲切地大哭起來:“可我直到現在也再沒有見過她了……她來了這裏,就和消失了一樣,我去問過學校,學校也什麼都不知道,給我的地址我順著找,什麼也沒有,都搬掉了……我找不到她了啊……我找不到她了……”
    老人不住地抽噎著:“我不是瘋子……我是真的有個閨女……我閨女已經不見了好幾年……我想她……”
    “我臨走前,我最放不下的,還是她。”
    “她去哪兒了……她還記得我這個老頭子嗎?”
    眼裏大顆大顆地落在了被麵上。
    陸霽遠和林逐風安靜地陪在他身邊,陪著這個像孩子一樣哭泣的長者。
    也許是這個場麵太過可憐了,哪怕知道希望渺茫,林逐風最後還是安慰老人:“老伯,我幫你想想辦法把,你有沒有任何關於聶小婉最後去向的信息,比如,當時是那些人來招她到鹽城的?”
    “我問學校了,學校說時間太久,他們也沒有記錄了……”
    “那聶小婉到了鹽城後,有沒有跟你聯係過?”陸霽遠問。
    “隻有在一開始……”聶宏回憶道,“一開始,她高高興興地給我打電話,但她那時候,也隻說了鹽城特別好看,她見到了很多以前隻在電視上見過的東西,沒有再說其他的……因為她和王書記簽了一個什麼……保密合同……”
    林逐風心中咯噔一聲,和陸霽遠交換了一個眼色。
    盡管這世上姓王的一抓一大把,但聯係“藝術培訓”,“神秘失蹤”,“犯罪”這些元素,他們一下子就想到了一個人。
    林逐風問聶宏:“那個王書記,聶小婉和您說了他的名字嗎?”
    “說,說了,但我當時也沒留心,我記不清了,好像是叫王什麼……潮的。”
    如同一道驚雷劈落。
    林逐風和陸霽遠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自己難看的臉色------
    王海潮!
    鹽城大學廣電塔殺人案裏的第一個死者!
    聶小婉的失蹤,竟然和他們有關!並且成了他們追查岩峰精神病一案和廣電塔案的意外線索!
    幾天後,老人去世了。
    老人臨走前仍然沒有見到失蹤的閨女,但至少得到了一點安慰與陪伴。
    林逐風和陸霽遠安排了他的後事,然後兩人準備一同啟程,前往老人的家鄉。
    清荔縣聶家村。
    雖然之前他們就已經知道了老人的籍貫,但並未查到那麼細,此時仔細一想,發現老人竟然是清荔縣的人,都有些意外。
    陸霽遠說:“那是謝安曾經就任過縣委書記的地方。”
    “你覺得是巧合嗎?”
    林逐風問。
    陸霽遠說:“我也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走一步看一步吧,但我們的速度要快一些,不能再被對方搶先毀滅證據了。”
    這是不用陸霽遠多說的事情,兩人便於當天夜裏就登上了前往目的地的班機。
    兩個多小時後,飛機著陸,他們包了個車,駛向了清荔縣聶家村。
    到達村莊時,正值拂曉,天色蒙蒙亮,兩人找了當地的招待所住下,進屋之後,饒是林逐風有心理準備,卻還是被震撼了好一把。
    林逐風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破的旅店,房間裏散發著一股黴味,連地毯都鋪不起,嵌在地上的是一塊塊劣質的瓷磚,洗手台生著黴花,鏡子汙漬斑斑,就連床單也不是幹淨的,上麵沾著可疑的淡褐色舊痕。
    林逐風有潔癖,自然受不了這種糟糕的環境,就算他們那次被困野蘆溝,住在蔡西施家裏也沒這麼糟糕過,所以,他托著行李箱轉身就走了。
    陸霽遠其實覺得無所謂,他三年前逃亡在外時,更糟糕的旅店都住過,但是想到林逐風的挑剔和潔癖,知道他少爺心性,是難以忍受的,當下搖了搖頭,追了出去。
    然後,兩人找了一戶村子裏還算幹淨的農家,給了對方一千塊錢,說想借宿兩晚。農家見這兩人相貌俊雅,衣著不俗,特別是林逐風俊美清冷得不食人間煙火,還有就是人民幣的光輝,便欣然答應了他們的請求,盡管收拾出來的屋子不算大,而且隻有一張床,但至少是幹淨清爽的,女主人還特地從櫃子裏抱出了兩床新彈的被褥給他們倆鋪上,末了還很客氣地泡了兩杯茶送到房間裏來。
    林逐風不習慣喝這種茶杯裏的水,總覺得煮熟之後散發著一股黃土味兒,陸霽遠見狀便從行李箱裏翻出了一盒舒化奶,說:“你先將就著,明天我去鎮上看看還有沒有好點兒的飲料。”
    林逐風點了點頭,拆了吸管,慢慢地喝著這種不夠純天然的加工奶。
    兩人安頓下來後,稍微緩解了一些舟車勞頓的辛苦,然後就出門開始著手調查聶小婉的案件了。
    他們先去了聶小婉曾經就讀過的高中,但那所學校早已被騰空了,裏麵荒草叢生,上麵掛著粗鎖鏈子,那鏈子已經鏽蝕,像一條赤蛇留下的蛻。
    “仁愛中學?好幾年前就關停了,資助人撤了資,但當時鬧得好多學生沒地方讀書啊,”附近小賣部的人見他們打聽這所學校,邊磕瓜子邊說道,“確實挺可惜的。”
    “那您知道校長是誰,現在在哪兒嗎?”陸霽遠問。
    “校長?最早那個女校長沒幾年就離開了,後來的校長也是城裏來的,學校關了之後,他也走了,他在村子裏的時候也不怎麼跟人說話,讀書人嘛,就有那麼些清高,我們對他都不了解。不過,你們可以去前麵的易家村問一問,那邊有一所九年製農村中小學,之前和仁愛中學有合作,沒準他們的人會更清楚。”
    林逐風聽到“易家村”三個字,心裏就已經起了隱隱的不適感,好像預料到了什麼。
    兩人按著小賣部老板的指路,走了兩裏地,來到了清荔縣下的另一個小村子,村口有一株參天大樹,樹下有好幾搓棘皮老翁在打牌,附近還有一間兩層樓的泥瓦樓,樓裏傳來麻將洗牌和骰子搖盅的響動,明顯是一間地下賭場。
    而就在賭場旁,豎著一塊石碑,碑上造作地寫著三個大字------
    “易家村。”
    陸霽遠輕易就從眼前景象中解讀到了這個村子嗜賭成性的風氣,他冷眼瞧著那些半截脖子都已經埋到黃土的老頭兒還賭得那麼激烈,頗有些鄙夷,回頭對林逐風說:“這地方實在是……”
    話未說完,目光觸及到了林逐風的臉。
    他頓住了。
    因為他發現林逐風的臉忽然變得十分蒼白。
    他愣了一下,幾秒鍾後,聰明如他,頓時意識到了什麼-----
    易家村,姓易,窮鄉僻壤,嗜賭,村口的小賭坊……
    一個名字驟然從腦海中浮現-----
    易向南!
    這是那個帶村裏的親戚在善良優秀的高世傑醫生工作的醫院裏醫鬧,並且導致高醫生病發而死的凶手住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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