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話入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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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就要入秋了,夏季剩下的果實已熟的透爛,金風攜軟爛甜膩的果香飄蕩神山,一道童捧著食盒穿梭於竹林間,小道童看起來約莫隻有五六歲的樣子,兩條小短腿跑得倒挺快,邊跑著邊時不時從樹上掰個山竹揣進袖子裏,頭終於跑到山門跟前了,袖袋已經鼓鼓囊囊完全塞不下了。
“你呀!摘那麼多回來幹嘛?”今日執勤山門的道衣少年擰了一把道童的小臉說道。
道童也不害羞,小手從袖子裏抓出一個黝黑飽滿的山竹遞給他,笑盈盈說道:“師兄,爛果果,可甜可甜~”
少年接過,輕鬆就掰開了那已經發軟的山竹外殼,將裏麵的果肉吸進嘴裏吃了,邊吃邊含糊道:“真甜,趕快進去找師父吧,他都等一個時辰了。”
道童點頭應聲,抱著食盒進了山門。
穿過一片青翠垂林,又跳過一條幽清溝澗,推開鏤空月牙門,道童跪下來,將食盒置於身前。
“師父,你要的冰溪茶晶我送來啦!”
座上著紺色月牙紋章的老道長沉聲道:“你可算取來了。”
老道長起身,緩步走向道童,然後蹲下拿起了食盒,他將食盒放到耳邊搖晃了幾下,聽到裏麵叮叮咚咚的清脆碰鳴聲,抒了口氣,道:
“還好你沒撞壞,拿著的時候沒少蹦蹦跳跳吧?”
小道童尷尬看向地麵不敢說話。
“好了,沒摔壞就好,好了,去和你師兄們練功吧!”
“是!師父!”
道童一骨碌爬起來,生怕師父下一秒就要責難自己,趕緊回身跑了。
老道士隨後便回到座椅上翹起二郎腿,打開食盒將那晶瑩剔透的茶色結晶捏在手裏盤弄來盤弄去,忽的一聲疑,老道士轉身將茶晶放入茶壺中,過了一會兒,他將茶壺提起直接對著壺嘴咕咚咕咚喝起茶來。
“哈——”
一聲舒爽長歎,老道士心滿意足了,就將那茶壺放回盤中,再將茶晶取出偷偷藏入袖袋中。
與此同時,練功場……
方才“逃”了出來的小道童正和師兄們閑聊著:
“師兄,師父為什麼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取一顆茶晶呀?”
“你不知道嗎?師父愛喝冰茶,那冰溪茶晶有恒溫的功效,放到熱水裏能立刻讓熱水立刻冷卻下來,並且溫度能一直不變呢!師父得了那結晶,肯定愛的不得了啊!”
旁邊一揣著手在袖筒裏的道士也忍不住伸脖子道:
“我早就聽說了,那冰溪茶晶如今可是違禁品!現在各大道觀都不準用,發現誰私藏神山的結晶就殺誰的頭呢!”
“那是不是以前還不禁這冰溪茶晶這東西啊?”
“不禁啊,以前這東西到處都是根本不能算是稀罕物,就是因為變成禁品了才有人專程去采的。”
“哦哦…那它為什麼就變成違禁品了?”
“據說是神山一帶最近幾年不太平,怪事越來越多,比如一到三伏就瘴氣很濃,人進了山就很難繞出來,有那麼幾個僥幸出來的都失了心智,聽說到現在還瘋瘋癲癲的呢。”
“啊?真的啊……那我都不敢隨便出山門了…”
“誒喲,你怕啥,就那麼幾天瘴氣濃,師父不是也規定了那段時間不要出山門嗎?過了就好了,別大驚小怪昂。”
“好吧…”
“對了,小師弟今天不是摘了好多山竹嗎?還不快拿出來給大夥分啦?——”
“好!”隻見那道童應答一聲,便從一群高個子中擠了出去。
晌午太陽高掛,此方起鍋燒熱水,準備上屜蒸熟忙活了一早上搓成的那些雪白軟糯的糕團,星則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往爐裏添著柴。
此方早年就當家,家中的一切事物都是她與母親一同打點,女子主內,男子主外,父親外出做工時,她就和母親打掃家中、給神龕換新的喬葉。
父母親消失後她很長時間都沒有與人一同做過飯了,今早捏糕團的時候其實都是此方自己一個人完成的,星本來要幫忙,可沒幫一會兒就弄得麵粉到處飛,糕團賣相也是慘不忍睹,此方隻好自己又重新來過。
星在旁邊看著,總覺得要做些活,便自覺生起火來。
“火不能太大,等下蒸過頭都走了樣,就不好看了。”此方邊將糕團一個一個放進蒸屜邊對星說著。
“為什麼做這麼多糕團?”星放下燒火棍擦了擦額上的汗珠,抬頭問此方。
此方笑了笑沒有給她答案,隻是說道:“一會兒你就知道啦~”
窗外和風吹拂著細草,沒過一會兒便有糕點的甜味兒飄出,此方打開籠蓋,將糕團挑挑揀揀裝進墊著油紙的木盒裏,最後封上一層手絹在上頭防止糕點沾灰。
此方提上食盒,催促著星趁天色還沒晚快些去拜訪道長。
“拿上傘!”
“喔!好!”
“月…牙…觀。”星盯著頭頂那塊牌匾把上麵的字一個一個的念了出來。
月牙觀裏有月牙道士,好,好名字。
哢噠,門栓被抬起,來開門的是一個小孩,他身高不足門框的一半,他上前一步踩在門檻上,其實也才剛過一半而已,他用不符合他外表的少年聲音說到:
“二位找誰?”
此方先上前解釋到:
“我們是山腳居住的村民,上一次多虧了你們道長我和妹妹才得以安然無恙,不勝感激…今日特地前來道謝,不知道你家道長在不在呀?”
那道士一聽是來找老道長的,語氣便不善起來。
“你們要找道長,必須是有很重要的正事,這點小事就不用來叨擾了。”
“你們說的重要的事是什麼事呢?”此方問。
“除妖捉妖唄。要是沒有邀請,送禮的概不放進來,這是師父說的!你一個女娃,在山門前待久了不好,你快走吧。”
“我們隻是來道謝的!”
隻見星迅速攔在此方身前,原本溫和的眉眼因憤怒變得焦躁起來,這是星第一次發火,那道士也不怕她,砰的一聲將門閉上了。
星看看此方,此方看著星,兩人互相看了對方一會兒,忽然麵前剛被甩上的門又緩緩打開來,這次裏麵走出來的不再是那個擺臭臉的道士,而是一個高挑俊秀的少年,他一身素淨白道衣裏襯,外袍拿在手上,看上去是剛練完功,臉上還淌著細膩的水漬。
“你們是……那天的姐妹?”
星認出來這少年原來就是那天神山觀前和老道士一同作法的年輕道人,急忙答到:
“是…!”
“那好,師父說現在不方便接待一人以上的客人,這位高個的姑娘可以進去,黃毛的那位現在門外等一會兒。”
“黃毛……”星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她發色極淺,像是垂髫的小孩頭發還泛著稚嫩的褐黃色,陽光一曬看起來像是金色,就越發顯得營養不良。
此方知道他們不歡迎星是擔心再起矛盾,於是思索一番,道:
“小道長,小妹與我太陽初升便開始製作糕點,現在晌午已過,她還沒用過午飯,若是隻有我一人進去了,小妹一個人在山門外我不放心,不如我就與小妹一起在這山門外等著,直到道長肯放我們一齊進去。”
“這…唉,好吧。”
少年見此方和星並沒有離開的意思,師命難違,無奈隻好關門不管了。
“怎麼辦啊此方……”星委屈問。
此方走到門跟前的一處青石邊上,拂去了灰塵然後坐下,發現門檻旁躺著一顆飽滿的山竹果,於是撿起來邊掰邊說著:
“無妨,既然和年長的打不好關係,那就跟小的打好關係~”
此方將晶瑩剔透的白色山竹果肉剔出遞到星嘴邊,星一口接住她送來的甜味。
“老道長人很好的,我很小的時候就見他天天在村口晃來晃去,時不時給窮人送些錢和藥材,現在他老了,不太出山門,也就見不到他晃悠了。”此方道。
“那時候道長很年輕嗎?”
“是啊,我記得我那時剛滿六歲,有一天…我在村外跑丟了,道長見到我一個人坐在水車邊上哭,就走過去把我抱起來…說要帶我回家,然後我娘剛好就找來了,聽我娘說當時為了感謝道長差點把我送去做小道童呢,哈哈哈……”此方說著,突然來了興致,將山竹果殼掰碎了裝進隨身揣著的麻布小袋裏當香包掛在星腰間。
星下意識抓了抓香包,掌心沾上山竹酸甜的香味,放到鼻尖聞了又聞,覺著新奇,便又忍不住聞兩下。
“這山竹熟透啦,是不是很甜?”
“嗯,好甜,聞著也好甜。”
微涼的風吹拂山野,山竹清甜的氣味虛虛實實,神山金風送爽,少女靜謐美好。
哢噠——門又被推開,不過這次的推門聲很小,像是誰刻意在躲著人一樣。
“嗯?”
此方視線掃過門口,一個比自己視線還要矮小半截的道童小心翼翼的走了出來,自己現在是坐著,這道童都要比自己矮了,要是站起來,這人肯定是不到自己腰的。
還未等此方二人說話,道童便著急忙慌的先開了口:
“姐姐,我這裏有果果,我可以拿我的果果…換你的點心嗎?”
此方愣了一下,隨後溫言道:
“好,那姐姐把這盒點心都給你,你要記得跟大夥們分享哦?”
此方將食盒遞給他,那道童便欣喜的拿了食盒跑進門了。
過了一會兒,道童領著兩三個約莫和他一般高的小道童出來,他們個個紮著發髻,一窩蜂跑到此方跟前眼巴巴望著人手裏的食盒,一群團子發髻晃來晃去晃得此方頭暈眼花,隻好開蓋給這些小道童一人分了一隻糕團,道童們拿了糕團,炫耀般舉過頭頂挨個比著誰拿到的大。
“我的糕團比你的圓誒!”
“我的還比你的大嘞!”
一陣嘰嘰喳喳過後,山門裏再次打開,裏麵走出的是最後一次來閉門的少年。少年拎著一支笤帚走進那吵鬧的小孩堆裏,將他的那些小師弟都推進門,然後將門閉上,自己則獨自留在山門外。
“師父平日裏這個時間都在閉關修行,其實他不是不放你們進去,咳咳……”
那少年道人輕咳兩聲,瞥了瞥四周確認沒有他們之外的人,才繼續說道:
“其實是我們大師兄不樂意,上次因為你們的事讓那神山的道士把法器給折了,一直記恨到現在呢。”
星無語,她看看此方,此方則像是掌握了什麼般,笑道:
“我知道了,謝謝小道長,今天我和小妹就先回去了。”
“為什麼要走?”星不解道。
此方笑笑,牽上星的直接下了山。
過後連續幾日裏,此方和星每天晨起都會帶著點心在去市場采購的時候順路上山去看月牙觀的小道童們,道童們每日都爬上牆頭,滿懷期待的望著山門外的那一條小路,等到那對好心的姐姐攜著糕點盒子緩緩向著山門走來,他們便興奮地跑出山門迎接二人。
這幾天老道長耳邊盡是道童們念叨此方和星的聲音,姐姐長姐姐短,什麼姐姐是好人,還要每天等在門口真可憐,師父好生殘忍……諸如此類的話。
最終老道長忍無可忍,隻好給她們放行,但為了薄麵,依舊設置了難題攔在門前。
“黃毛丫頭,我問你,石頭被鏟平、雜草被火燒盡後才有空地來蓋房,如果這片空地上還有其他不同意你蓋房的人,你應當如何呢?”老道長摸摸烏黑胡須,兩眼眯起,用一種審視的姿態居高臨下望著門前的星。
星猶豫了,此方見此景,往星的身邊挪近剛想要提點她一些,卻見星走上前,山風吹拂著她的金絲,她站定道:
“問他們為什麼不同意。”
老道長又問她:
“那如果他們就是不讓你蓋,沒有原因呢?”
“把不同意的人全殺了?”
星沒有猶豫,這幾乎是她緊接著人的問題脫口而出的回答。
“為什麼?”老道長問她。
“石頭和草都可以被鏟平、燒盡,那人也可以消滅。”星答道。
時間如同凝結住了般,此方震驚,而後迅速握住星的手掌。
其他人也許會說出這樣的話,但此方覺得,至少星是絕對不會這樣想的,這不該是一個沒有記憶的純粹的少女說出的話,或者是失憶的緣故吧,幾個月前初遇之時,星是那般的純淨且懵懂的,雖然是短暫的相處,可在此方與星一起的時光裏,星一直都是學習自己的行為,現在星的這番話就像是被什麼殘忍血腥的記憶附著了一樣。
我沒有告訴過你這樣的話啊……
此方想說,可奈何空氣實在是太安靜,她怕她說了,道長下一秒就會即刻將人趕出去。
老道長還是摸了摸胡子,長歎一口氣道:
“你留下吧,日後我會多教你,你可要記好了。”
“啊?”此方不解,卻又立刻明白過來,老道士或許是聽了星這般回答,所以不願讓星繼續懷著這樣的心去對待他人而留下人來親自教導吧。
星跪下,抖落袖子上的灰塵,雙膝跪下坐在腳上,然後彎腰,雙手呈八字型放在地上,額頭輕輕扣地於兩手之間。這個姿勢是此方帶自己去拜見二老時學到的,按理來說拜師時應當奉茶給師父,若是師父喝了茶便算是收了這徒弟,若是師父拒絕這杯茶,那就代表不會收這徒弟。
可當下的星是不懂這些規矩的,她額頭碰地,停頓了一會兒才起來。
“在入門之前,我要問你兩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學這些?你一個女孩又是從哪兒聽來的我這裏收女徒弟的?”老道長又捋了捋胡子道。其實他並沒有摸胡子的習慣,之所以這麼做隻是為了在外人麵前顯得更高深而已。
星垂眸思索片刻,道:
“我沒聽過,我不知道,我想保護她。”
簡單的幾句如孩童的言語湊在一起,顯得那麼天真無邪。
“好,我知道了。”老道長右手又摸上胡子說道,遂轉身往正殿方向走。
星趕忙起身,她看了一眼從剛才就一直在身旁的此方而後逐漸露出微笑,此方也微笑回應她。
星其實很想此方和自己一起入觀,想她想保護的人呆在自己的身邊,可她想起此方曾說過她是神龕的看守人,不能離開神龕。
此方自小就擔任起看守自家所供神的神龕的重任,這片地區的所有人都遵循一個規矩,那就是無論是什麼神龕,都必須有一個人守著才行,為了保持神山嚴謹的體係,那些因一些原因廢棄沒人管的“野神龕”都被安排了各自的“守龕人”,此方的父母就是這類人,父母去世後自己就理所應當接下這身份繼續看守神龕。守龕人將會守著神龕一輩子,不能離開神龕太久,所以此方不能和自己一起入觀。
但是自己是自由的,隻要自己學了本事,至少能保護她,隻要能維持現在的生活就足夠了。
不過,為什麼要維持呢?是害怕這樣的日子即將遠去嗎?
這種沒來由的害怕纏繞上星的身體,使她總是不由得心頭一怔然後出神。
“想什麼呢?”老道長停下腳步,發覺身後跟著的星離自己越來越遠,便走過去輕輕拍了下她的後腦勺道。
“沒…沒有,對不起。”星緊張道。
老道士歎氣,抬手指了指遠處依稀還見的清的練功台道:
“等會兒給你紮了發髻,你就是我月牙觀的弟子了,今日起你就先去那邊看看師兄弟們練功。”
星順著老道長指著的方向看去,點點頭道:
“嗯。”
“我已經是你師父了,以後不要說嗯嗯啊哦,要說是,明白嗎?”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