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問當真如一盆混著刀片的冰水，嘩啦啦潑在西門靖的身上，割肉、刺骨、紮心。
    確實，他廢了。
    但，至今為止，旁人礙於他曾經的聲名，從未將這個“廢”字當著他的麵說出口過。
    天悅是第一個這般直白“廢”他的。
    他以為，尤其是比照天悅的艱苦求存的生活後，自己的悲慘遭遇算不得什麼，至少他活在人世裏，以他西門家長子的身份，不需要為了吃飽喝足，為了尋個“窩”而憂慮，更不需要擔憂隨時可能發生的性命之憂，無時無刻不戰戰兢兢。
    他甚至已做好了釋懷的準備。
    畢竟，在這世上，並非人人都能入武修煉。有資格修煉，成為武者的人本就是天賦之人。他比很多人幸運得多，哪怕他已失去了這份幸運。難道作為普通人，安安穩穩度過一生不好嗎？
    然而，真實的感受無情地戳破了他的錯覺。
    他到底是不能接受“廢”的。
    他無法做到坦然接受如今的廢了的自己。
    他不甘心。他才二十出頭啊。他本該有更好的未來！
    明明，他對得起所有人，為何會落得如此下場！
    他好恨！
    心潮洶湧。
    西門靖本就慘淡病態枯瘦的臉色變得陰沉，僵硬。他的目光中湧現出悲憤、怨恨、痛苦，最後化作沒有出路，無可奈何的無助。
    至這一刻，他已無法繼續強撐尊嚴。
    淚水悄無聲息地從他的眼中湧出，滑過他的麵頰，滴落在雪白的狐尾上，落成慘白的圓點，在清冷的月光下，閃動著淒慘微弱的光芒。
    這可把天悅嚇到了。
    他從未如此真切地親眼目睹一個人的複雜情感。
    他不懂西門靖為什麼會這樣，也意識不到是自己的那一問狠狠戳中了西門靖的痛點。
    他感到奇怪，習慣地歪了頭，端詳西門靖。
    他知道，在人的說法中，從眼中流出的水叫做“淚”。
    被其他妖獸打得遍體鱗傷，疼痛難忍時，他也流過淚。
    他嚐過自己的淚。淚是血的味道
    他不由地想，人的淚是不是血的味道呢？
    念頭起了，不可遏止。
    天悅舔了舔嘴角，微眯雙眸，雖然隱約覺得此時並非合適的時候，但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傾身，張開了口，伸出了舌，蜻蜓點水一般，碰觸西門靖的麵頰，截留滾落的淚水。
    他咂了咂嘴。淡金的眸滴溜溜的轉。
    人的淚也是血的味道。
    為免嚐錯，他還想再嚐一次，但這一次沒有成功，被西門靖躲過了。
    西門靖瞧著舌頭還沒收進嘴裏的天悅，愕然道：“你做什麼？”
    他方才神思恍惚，沉浸在自己的悲情裏，未曾發覺天悅的異樣，直到一點溫熱觸及麵頰，才回過神來，看清楚天悅做什麼之後，當真是被嚇了一跳。
    當天悅再次“襲”來，他怎能不躲！
    天悅道：“嚐味道啊！”語氣之自然，仿似這本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
    西門靖“啊”一聲，驚疑道：“嚐味道！”
    天悅點點頭。眸光清澈，無比天真，比月光還要純潔。
    這狐狸真就是這樣想的，隻是想嚐嚐味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