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藥性太凶，敷上去總要吃苦頭。”
    “那也沒法子，眼下……不日就是晉升典禮，拖著傷體叫……看笑話更可氣，莫如痛快些。”
    愈漸清晰的對話響起，阿奇烈擰起眉頭，隻覺吵鬧得很。
    “勞你搭把手，解了他的衣裳。”
    “好嘞。”
    隨後胸膛一涼，心裏緊跟著一警，他動了動目珠，強撐開眼皮子，緩緩看清擠在榻邊的幾張麵孔，臉色大變：“你們在幹什麼？！”
    魔衛喜道：“主子您醒了！”
    阿奇烈拂開身上的手，掙紮著攏起衣襟，不意扯疼了傷口，他咬牙忍聲，故作鎮定地瞥過晏引棲，冷冷道：“你來作甚？”
    “上藥，”晏引棲抖落手上灑出的藥粉，“可惜了。”
    “主子您別動，這是右護法送來的上品歸元散，不用白不用。”
    “你閉嘴！都出去。”
    晏引棲平靜地看著他，“你這個樣子，自己折騰麼？”
    阿奇烈扯過被子，蓋過耳根，“不須你管。”
    “傷勢要緊，何必在意其它？從前不也是……”晏引棲說到這兒，意識到今非昔比，便沒了下文。
    另一個魔衛附和道：“您要覺得不自在，我們出去，單留瓊林君照看您。”
    阿奇烈想砍了這群愣頭青的心思都有。
    “如今我說的話，你們都聽不進了是嗎？”
    眼見他真動怒了，三個魔衛斂氣抱拳，“不敢，屬下們這就滾了。”
    晏引棲不聲不響地放下藥瓶，起身而離。
    桌前正專心記錄病狀的靈醫被魔衛架走，滿麵茫然：“我的箱子！”
    “收拾了，脈也診完了，老先生快撤罷。”
    闔上門後，眾人撓頭相覷，陷入詭異地沉默。
    晏引棲化出一隻青瓷小瓶，遞給靈醫，道：“這味藥丸可安撫他體內異火，以先生之名，務必讓他服用。”
    靈醫目放亮光：“老朽省的了。”
    腳步聲漸漸遠去。
    阿奇烈掀了被探出頭，沉聲道：“骨十，進來。”
    魔衛骨十虎軀一震，蹭蹭跑進門，“屬下在！”
    阿奇烈抄起錦枕砸過去，“我讓你去探敵情，你怎麼把人帶來了！”
    “啊？敵情啊……”
    “你在想什麼？”
    骨十勸道：“主子，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屬下先講為敬，一家人吵吵合合是常態，瓊林君都這樣關心您了，您還對他冷冰冰的，豈不是寒了他的心？聽屬下的，不管因為什麼事，有台階咱就下吧，端著幹啥呢？”
    “……”阿奇烈扶額，“你說得很對，滾吧。”
    “唉，虧得瓊林君還給您準備了藥丸。”
    “藥放下，人出去。”
    骨十揣著袖退出去了，麵對剩下兩個望眼欲穿的魔衛，他高深莫測地歎了口氣：“這就叫惱羞成怒、口是心非。”
    阿奇烈抑製怒火的聲音從裏間傳來：“我數到二，你們還不走就留下來喂樹。”
    ——
    直到晉升大典這日，晏引棲與阿奇烈也沒有再見。
    一頭白鹿出現在臨溪苑外，撥開重重寒梅，叼著花瓣走入院中。
    晏引棲有所察覺，放下茶帚，起身迎向白鹿，攏袖撫摸。他抬眼，看見院門外一位銀發成瀑、身罩碧紗的女子，眉睫盡白，恍似雪山精靈。
    “幸夷見過神君。”女子叉手作禮，音若泠泠飛泉。
    晏引棲微微一笑，點頭應道：“元君安好，請進罷。”
    “原來神君在這兒，叫我好找，”幸夷斂裙踏過門檻，“魔族向來不服天庭，您可是遇到了什麼棘手事？”
    “是些小事，不礙的，”晏引棲將鎖了邪煞的乾坤囊召出，“辛苦你走這一遭。”
    幸夷接過，道：“職責所在，卻是讓神君久等了，司主著我向神君告聲罪，本該早來的，但前段時日獄中起亂，才安置妥當。”
    “起亂？”
    “是，關押的邪祟煞氣大增，傷了看守神衛，好在業已收押回獄。”
    “可查清了緣由？”
    “尚不知，但諸位星神推測，也許，這是天道的警示。”幸夷碧灰色的眼睛泛起極淡地波瀾，隨後並不多言，略略垂首，“如無它事，幸夷這便回去複命了，神君保重。”
    “好，你也保重。”晏引棲輕輕落聲，白鹿蹭了蹭他的手心，扭頭追隨幸夷消失在金光中。
    晏引棲望著蒼穹，眸心一寸寸沉凝下來。
    此際猝然聽到冰層破裂的異響，他沿聲尋過去，見隔岸一個約摸八、九歲的孩童，小身子藏在黑色鬥篷中，手握樹杈，躬腰對準溪麵的窟窿。
    他眯起初顯鷹形的眼，翻腕擲出樹杈，卻直衝向晏引棲！
    僅離一指之距，尖銳的木枝凝滯半空，搖搖兩下，掉落在地。
    孩童拍了拍手，絲毫不顯尷尬，反而露出兩粒虎牙，喝道：“你驚跑了小爺的魚，你要賠！否則小爺吞了你！”
    “你這話沒有道理，”晏引棲立於臘梅樹下，勁烈的冬風在他身前變得柔緩，他也不見惱，“你不妄自傷我，這魚自然就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