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1.荊小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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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明滅,嗶啵作響,晦暗影子在牆麵上晃著,頗有些瘋狂的意味,接二連三有什麼東西落地的悶響,漢子猶豫停下腳步,隔了扇紙窗張望,眼見向來隨和的村長一把推翻桌案,嘀咕念著什麼。
漢子借著門框遮掩仔細聽,似乎是——青娥,村長獨孫女的名字,兩年前就拜入山巫座下。唉,他倒也舍得送出去。
等裏頭安靜了,漢子才挪步叩門。
“進來。”
“二叔公,那女的中了我一招,傷到內裏,可惜不知道躲哪兒了,我另遣人去找?”
村長拿起鑷子挑動燈花,燒軟的蠟被壓迫得深凹下去,任由燭淚滋滋流淌,他幾乎自牙根擠出一句話:“地窖裏的人全跑了……”
“什麼?!您不是給她們下了禁製嗎?”漢子揣著明白裝糊塗,猶自懊悔:這次,咱招惹的可是仙門呐。
“無論如何,我們等不起了。”村長掀起布滿陰翳的雙眼:“務必把人帶回來,死,也要讓我見副全屍!”
漢子微抖了抖身軀,諾諾稱是,繼而折返夜色,候在外麵的竺謠聽了全程,教他聽命做好樣子,隨後獨自尋到與晏引棲約定的地方。
*
地上篝火已悉數撲滅,唯餘青煙嫋嫋離散,仿佛瞻仰天穹一弓白月,滿是清輝灑人間,令黑漆塗抹般的夜不再可怖。
晏引棲立在鏡潭之岸,低眉凝睇著攪弄綠水的星子,它就落在身畔,不容人忽視,牽動羽睫下蘊含的流光伴同閃爍。
竺謠默愣了愣神,繼而斂回神思,把事情大致講過:“我想著幹脆將計就計,來個深入敵腹!”
雖則不必要以身犯險,晏引棲倒不攔她,點頭應下:“可,屆時我會在隱蔽處。”
竺謠雀躍展顏,在山上憋悶了許久,總算可以活絡活絡筋骨。
“哦對了,徐娘子走前說起她在這兒結識了一個朋友,名叫荊小禾,仙長可以到她家裏暫歇,如無意外,她明日也會被送給山巫。”
晏引棲猶豫幾息的功夫,阿奇烈從樹上探出頭,眨巴眼睛:“去吧,說不定有什麼好玩的事兒呢?在外頭睡覺好冷。”
竺謠來時竟沒察覺這人的氣息,又見他膩著仙長沒完沒了,多少心生提防,語調便不太客氣:“你怎麼還在?”
阿奇烈枕臂倚回樹枝,喜怒不辨:“仇家未殺,如何拂衣去?”
晏引棲看了他一眼,料想他或許知道些什麼,收回目光道:“走罷。”
阿奇烈立時翻身落地,涎皮賴臉地跟上去,對此,竺謠心中狠狠唾棄:矯情做作!怎麼沒冷死你?
竺謠照徐娘子說給她的方位找到荊小禾家,但左右挨著鄰舍,不好冒然敲門,可巧撞見一小孩直向裏走,她火速溜過去把人喚住。
“小弟弟,你住這家?”
“是,您有什麼事兒嗎?”
她握著枚銅板,哄道:“可以替姐姐向小禾問個好麼?就說我們是徐娘子帶來的朋友。”
小孩兒沒接,轉身跑進去,隻撂了句:“請等等。”
“你覺不覺得,她好像個人牙子?”
阿奇烈稍稍降些音量,姑且有講人壞話的自覺性,但很少,字字不落紮進竺謠耳中,唰地就是一遝眼刀子飛來。
在吵起來之前,晏引棲掩唇清咳兩下,低聲對他:“你可以閉嘴了。”
“哦,”阿奇烈才恍然發覺不妥似的,抬手封住嘴巴,喉間溢出幾節聲:“真是對不住,失言了。”
竺謠:……丫的,我還能怎麼說?
這時,荊小禾握著燭燈打屋裏走出來,她略略打量過一圈,露出和善的笑容,將眾人迎了進去,直白挑明平和之下深藏的齷齪:“我聽徐娘子說起她的遭遇,我很慚愧,應當為村人犯下的罪孽道歉。”
“冤各有頭,債各有主。”
“真相公布於眾之後,我們都會被刻上”罪人”二字的烙印吧?”
蜚語、偏見,世間百態,是廣袤天地內最難以預測的存在。
晏引棲沉默著。
荊小禾輕歎一息,轉而坦然道:“也好,扭曲百年的文明,正該重煥新生了。阿父,客人來了。”
院中支起的灶棚子底下,揚出似乎中氣不很足地聲音:“哎。”
“在下荊緒鬆,見過諸位了。”是個約摸四十多歲的男人,他提上吐白煙兒的燒水壺走過來,眉目透著與荊小禾一般的清逸,含笑時則別有疏朗:“好久沒這麼熱鬧過了,貴人若不嫌家內茶水粗劣,就吃些暖暖身子罷。”
他將三隻陶杯子擺得整齊,茶葉尚不及細烹,衝下來的手法卻看得出門道。
晏引棲拱手致意:“今晚叨擾您了。”
“哪裏談得上呢,不過寒舍簡陋,閑置的屋子實在是……倘若不介意,兩位公子便屈就一間,姑娘和小禾同住,可好?”
竺謠笑道:“伯伯不用管我,我待會兒還得出去,就不回來住了。”
荊緒鬆臉色一變,顯出很深的擔憂:“這、姑娘,外頭天寒露重,也並非處處安全,還是不要獨自行走了吧?”
“您放心,我能打!”
晏引棲接觸到男人忐忑地眼神,安撫道:“無妨的,也是為了明日。”
荊緒鬆便了悟,不再多問。
“姐姐要不要吃些果子填填肚子再走?”
小孩兒端著盤點心,同荊小禾一道過來。
又乖又體貼,尤其有操守,竺謠看他心生喜歡,俯身摸了摸他的茸發,“謝謝你呀~你叫什麼名字?”
“福團兒,福氣的福,團圓的團。”
“真是個好寓意。”
“對呀,可……團圓不團圓。”
“什麼?”
竺謠一時怔住,福團兒卻彎眼將點心捧到她跟前,猜著是傷心事,她便沒有續說,隻匆匆塞了口糕。雖然早就辟穀,可架不住這香味兒勾人,她連聲稱道好吃,走前又抓起兩塊果子。
荊小禾送她出門時,她才問起:“我瞧著福團兒的長相……同伯伯和你都不大像?”
“他是可憐的孩子,母親早去,父親三年前意外身故,唯一的姐姐進了山林,我們就將他接來,視如己出。”
“啊?既是唯一的親人,就不管他了嗎?”
荊小禾的指甲掐進手心,瞳孔仿佛變得更黑了,可天色太暗,竺謠沒有看清,隻是覺得她此刻是極悲憤的。
“有什麼辦法啊,姑娘……哪怕不願執著於虛無縹緲的東西,哪怕隻想過平凡簡單的生活,可是、可是惡人以神名擅自主宰我們的性命!”
竺謠心頭咯噔一下,駐足追問:“這是何意?”
回應她的隻有沉沉地遺歎。
“請等待明日的長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