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暗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5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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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名身穿荼白色長裾的女子魚貫而出,排排烏髻上斜簪著朱纓花,眼下掛一簾紅麵紗,俱是斂眉垂首的姿態,擠破腦袋也瞧不出什麼分別——其中一人悄悄轉了轉手中的黑漆小鼓。
    這會兒巫女們都上了祭台,看守壯漢沒抓著搗亂的“王八羔子”,憋得好一肚子火氣,撥開人堆就紮前頭圍觀去了。竺謠此時摸了回來,將草草描畫的圖紙展給眾人看,點在正中的兩進院落上:“這是村長家。當時徐娘子被蒙了眼睛,押著從柴房出來,左拐後進了另一道門,應當是臥房,也不知在哪兒藏的暗道,她摔進去前踢到塊硬木板,而後大約走一百五十步,那裏關了三個女孩兒,背後靠得是岩壁。”
    晏引棲遞給她一張求救符,看向焦荔:“自己可以嗎?”
    少年懷裏抱著紅絹銅鑼,奸滑地嘿嘿兩聲:“決計不給宗門丟臉!”
    “……”晏引棲合了合眼,心裏頗為複雜,“別這麼說,我們不是做這行的。”
    阿奇烈抑著笑,清了清嗓子:“我和道長一路,辛苦你們到四周找找出口。”
    竺謠皺眉橫掃過來:“憑……”
    “我沒你們那麼厲害,讓讓弱小唄?”
    阿奇烈截住她的不滿,話倒說得中聽,她輕哼聲,勉強道:“成吧,仔細別拖累了仙長。”
    村長家的柴門鎖著,阿奇烈就要抬靴踹開,手腕突然被拽了一下,他頓住動作看向身後,見晏引棲搖了搖頭:“不太禮貌。”
    話落,晏引棲繞到牆側的白槐樹邊,提氣掠上屋簷,兩袂飛揚、飄然落地。
    阿奇烈:……得,你清高。
    後院軸中的房門同樣閉得嚴,他撩了把銅拴,挑眉道:“還有什麼法子?”
    晏引棲撿起地上一條叉竿——天晴朗時總要給房裏驅驅黴氣,偶爾防不住風吹得急。他探指扣進萬字窗欞裏,隨後抻臂撐開,口吻淡然:“你先。”
    阿奇烈二度噎住,默然翻進去,還沒回身,欣賞道長鑽窗戶的模樣,耳後已經落下衣料摩擦聲。
    晏引棲拂了拂衣袍,將叉竿穩穩地卡住窗口,他聽到阿奇烈沉痛地歎了聲氣:“咱們這麼偷偷摸摸的,太有失君子風度了。”
    原本嘛,這話從別人口中說出來,晏引棲應當要為之側目,但眼前站得是個例外,動動眼珠子都是白搭,果然,他轉頭就把腹裏的壞水抖出來:“要我說,一刀劈散了事,既有膽量勾結邪煞,往後這門臉兒不管好賴,左右與他都沒什麼幹係。”
    “總會有旁人接手,最好多行方便,不要徒增麻煩。”晏引棲一壁掃過室內陳設,一壁回他:“如果你銀子多的話,可以隨意。”
    阿奇烈枕手笑道:“哎——誰有福氣討了道長做相公,裏外用不著攬養家管賬的活計,樂得清閑啊。”
    晏引棲對這番展望並無期待,麵色不生波瀾:“見笑,窮慣了,做我的家內人恐怕要吃些苦頭。”
    這間屋子顯得有些空蕩蕩,近處一張血櫸木幾案,鋪著文房四寶,靠牆而設的書架裝得滿滿當當,很襯體麵,正對屋門放著一方桌、兩把杌凳,往裏則有一架古樸的黑漆滴水床,床尾銜衣櫃。
    阿奇烈將描彩人偶撈在掌裏把玩,這是幾案上唯一亮眼的東西,把它吊起腳掀過來,就見底座用朱砂寫了幾行篆文,仿佛是生辰八字,他傾身靠近晏引棲:“喏,你看,這眼睛鼻子刻得像模像樣。”
    晏引棲就著他的手端詳,這人偶太過栩栩如生,眉眼是個少女模樣,尤其一雙水褐瞳,直勾勾盯過來似的,顯得十分詭異。不過短時間也研究不出花兒來。
    “先找暗道吧。”
    “我可能知道在哪兒。”
    阿奇烈眨了眨眼,走到床榻邊,揮手掃開了枕褥,在板子上亂章敲打片刻,按住裏側其中一塊,推著往左邊錯位挪過去,形同暗屜的設計,不過底部沒有封死,賊老頭還算謹慎,到了這步隻是窺見下頭平整的地板,這張滴水床由四腳支起,距地麵約摸有兩寸的懸空。他調換了姿勢,整個人趴在榻上,半段身子探進那洞口裏,砰砰地摸索。
    晏引棲瞧不見裏頭的深淺,生怕阿奇烈栽進去磕傻了腦袋,便屈起右膝半抵在床上,單手提住他後衣領。
    “找到了麼?”
    這話音才落,但聞“哢嚓”地怪聲兒傳來,旋即阿奇烈一聲短促驚呼,人就要滑下去。
    幾乎本能地,晏引棲脫口而出:“小郎!”
    他鬆開手,以免這個拎法把人勒斷氣,轉而勾纏上阿奇烈的臂膀,另一隻手扶著床榻,才要撐住身形,掌下重量驟然卸得輕巧,亦是同時,原本該很狼狽的人,反而擁帶著他齊齊摔在榻上。
    正中了阿奇烈心頭的算盤,此刻他卻樂不起來,隻覺腦海裏亂得很,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不停撞擊,疼得臉色煞白、眉山緊縮,他微喘著,仍追問道:“小郎是……誰?”
    晏引棲扔開硌著腰際的腕子,羽睫拂過眼尾一粒淺痣,無端惹人憐,吐出的字兒卻是冷薄:“你聽錯了,起來。”
    “我……”阿奇烈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便想要向他道歉,緩過神咂摸出不對勁兒——自個就是奔使壞去的,沒道理還要夾著尾巴做人啊?
    他愣愣注視那道身影錯開,什麼軟話也沒說出口,晏引棲別過目光,徑自踏入暗道,未曾見他周身隱繞的魔氣,昭示著陰鬱、躁動。
    竺謠摸到一個掩在草垛子後的地窖,裏麵屯放了些糧食,空間不很大,比起普通規模的窯洞相對狹長局促,不過構造看上去同周邊其他大大小小的地室沒兩樣,她摸索敲打著塊塊岩壁——用隨手撿起的鐵鏟,因實在舍不得磨損了劍鞘。
    名叫周揚的道觀弟子勘察過別處,隨後找過來,察出她的煩緒,著意起個話頭:“都說狡兔三窟,依我看不及人心七竅。”
    “心?”竺謠輕啐了下,接著諷道:“長在別人身上那叫玲瓏物,不巧叫爛肚腸的占了去,頂天是灘子血汙。”
    俄而一陣空蕩的回音,竺謠落下鐵鏟再敲了敲,二人對視幾秒,當即合力刨開壘得小山高的水蘿卜,赫然是道暗門出現在眼前,她拔劍劈了鎖,毫無遲疑便矮身鑽過去。
    “誰……”
    虛弱的聲氣難掩顫抖,竺謠抬眼就看到三名女子蜷縮相靠,坐也不是地躺也不是地半臥在角落,她走近細瞧,開口的那個掙紮著推了推身後二人,蒙著眼也能窺到其對未知的恐懼。
    “別怕,是來救你們的。”
    竺謠趕忙安撫,一一替她們摘下長絹布,周揚也正想解開縛繩,可沒料到竟是鐵鑄的鐐銬,他發起愁,不知怎麼入手,深怕斂不住劍氣反傷了人。她們太過單薄,仿佛全憑吊著口殘氣在活。
    “愣著作甚?!”
    周揚低下頭,有些慚愧:“道友,我實在拿不穩劍,你來行不行?”
    他對邪祟丁點兒不會留情,可若麵對脆弱到快要破碎的人,反而束手束腳,無法從容了。
    仁者貴生,滿懷敬畏,所以怯步——竺謠最初也是如此,然而世間流淌的川河轉眼就過,或以洶湧,或以隱晦,飄在上頭的人沒有資格退縮,隻能一往無前,偽裝得刀槍不入肉身、怯懦不憾心門。
    劍落削鐵,她眼不敢眨,幾道鎖鏈重重砸落,扣過耳膜,直教人牙根發酸。
    算上出入口,這條暗道攏共埋了四道門,正中圍成幽閉的禁室——恰此時,第二扇矮木門遽然倒塌,阿奇烈收回腿,拍了拍袍上飛塵,彎腰鑽進來,手擋過洞口上沿。
    竺謠看見隨後而出的晏引棲,才舒開眉,“仙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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