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幽山的群峰沒入靄靄雲霧，一行人飛了半晌，近某座峰頭百步之內堪堪望見朱紅重簷，焦荔、竺謠各立於宗主與長老的劍尾，捏訣穩住身形，吐納著稀薄的空氣。他們二者俱是無烏宗的翹楚，此刻駕霧而行竟也不由臉色發白，竺謠垂眼掃去——
    腳底雲端，不見桑田，錯神間難抑暈眩，腰身失衡，刹那一脈靈氣將她牢牢托起，耳畔傳來姚長老的柔聲囑咐：“向前看，莫要分神。”
    竺謠連忙稱是，不敢有怠，直到落地，她與焦荔齊齊一個趔趄，才站住了雙足，再看逯宗主同姚長老卻是含笑從容，不為山崖冽風所動，平分日月昭耀之姿，不愧為仙門交讚的模範道侶。
    竺謠自覺羞慚，低首道：“徒兒學藝不精，愧於師父苦心教導。”
    “你是為師的得意弟子，自然千般滿意，何須談愧?”姚梵摸了摸小丫頭的髻頂，溫言寬慰：“此山有上萬仞之高，壓力之強若非化神期不能受，方才我與你師叔尚可為你二人護持，但日後就須你們自個勤加修習，等閑不能出山。”
    “啊，那我們豈不是無法回宗探望了?”竺謠一臉失落。
    “啊，那我們豈不是無法除惡鋤奸、殺富濟貧了?”焦荔一臉失落。
    “……”眾人齊默，竺謠率先拆台：“師兄，您好像是咱們無烏宗首富吧？您身先士卒？”
    焦荔很以為豪，昂首叉腰：“錯了，全名是無烏宗助人為樂、慷慨解囊、富中魁首焦仙人是也。助在前，富在後，你師兄要殺得是富中惡人，不殺大善人——像我這樣的。”
    逯琚屈指輕敲了敲不省心徒兒的腦門，佯作肅色：“未破境前哪兒都不許去，不想摔成粉末，做個殘鬼就聽話。”
    生前備受折磨或死無全屍者，魂魄都不能落個完整，乃為“殘鬼”，莫說世人唏噓，在地府裏更是眾鬼同情的對象。焦荔聞言抖個激靈，從眼縫裏瞄了瞄陡崖峭壁，不疑有他，默默前行。
    “立柏峰……”停在立碑處，焦荔俯身認著其上篆字，撓頭嘀咕：“從前怎麼從未聽說這座峰竟住著一位仙長?”
    姚梵為他解惑：“仙長性情淡泊，隱居在此，爾等小輩自然不知，無烏宗百年前自仙門第二登臨首位，泰半是蒙其福蔭。”
    竺謠一時詫異，稱奇：“咦?隻聞我宗問頂皆得益於當年華幽神君位列天宮，竟不知有這位仙長的功勞?”
    “肯定還是神君的偉功居多！”焦荔是華幽神君的頭號鐵粉，向來不容旁人與自家神君比並，不過能得姚長老如此盛評，他心裏頭還是很期待的。
    “是呀是呀。”
    姚梵彎眉附和，與逯琚相視，後者噙笑，偏首輕聲：“你啊，誆起人來真是不含糊。”
    她眼梢裏含嗔：“你不是沒想好怎麼編嘛?我做主幫你還討不著好。”
    “是為夫失言了，”逯琚當下駐足，揖了一禮，“夫人當是蕙質蘭心，穎悟絕倫。”
    前頭的金童玉女尚自喋喋不休，他們過雕龍纏鳳華表、穿漢白玉石拱門，眼前赫然浮現一幢巍峨宮觀，雲中屹然，氣派直比傳說中的九重天仙闕。
    “匾上的字為何有團霧遮著?”
    焦荔使了個術法欲將其顯露，卻見紋絲不動，竺謠見狀也試了一回，隻好向他搖搖頭。
    逯琚與姚梵都沒有出聲作答，已雙雙拾階而上，扣了扣獸首門鼻兒，他們便暫時壓下心中狐疑，追上前去。
    銅鎖相擊的響聲在寂靜之地格外清亮，等候少頃，厚重高門由內緩緩敞開，但見一名錦衣玉帶、顏如舜華的翩翩郎君迎了出來，他近前拱手禮罷，逯琚四人也當即還禮。
    “在下莊遐冥，昔年為微光身邊的棋官兒，他正給你們泡茶，我代那個懶骨頭過來。”郎君一麵說，一麵做請。
    “有勞仙者。”逯琚頷首致敬。
    微光是晏師弟的表字，逯琚聽眼前人言語中透著親近，可知他們關係要好，又說到“昔年”，料想眼下應當已躋身前品仙班了。
    焦荔出身貴胄，知曉皇帝身邊也設有待詔的奉棋官，這類人雖無正式官品，卻頗受天子優寵，可以跪坐與天子手談。敢私下加“官”，他更好奇此間主人的來頭了。